侯门 第113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3741
  长孙陵扯起自己衣襟嗅了嗅, 果然酒气熏人, 恐熏着明怡, 又退开几步, 道,“您不知道吧,我适才打怀王府出来,王府生了一位小郡王,今个办酒, 全京城大半权贵都去了,我被我祖母拽着去吃了一席,啧啧啧,那风光比当年恒王有过之无不及。”
  明怡脸色凝重,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现如今那嫡子被关押在王府,怀王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比过去的恒王更占据名分上的便利,能不招人稀罕?
  加之,皇帝年迈,恒王被扫落下马,过去恒王党的官员心里头恐慌,可不得铆足了劲抱住怀王这棵大树。
  她辛苦筹谋这一番,可不能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起身来到外间,请长孙陵落座,“都去了些什么人?”
  长孙陵道,“除了四位阁老,靖西侯梁府,其余的大致都去了。”
  “不过奇怪的是,怀王并未露面,而是一早去宫中伺候陛下,这场宴席,由王府世子主持。”
  明怡嗤了一声,“倒还挺会做戏。”
  “谁说不是?满场官员均夸他高风亮节呢,”长孙陵忧道,“师父,咱们得快些将七皇子营救出府,否则就这个势头下去,这天下迟早得是怀王的。”
  明怡颔首,“我正有此意。”
  这也是她急着要从裴府出来的缘由。
  正当这时,青禾拎着一个食盒上楼,饿了许久的她,脸色显见有些烦闷,对着长孙陵也没打招呼,径直将两碗面摆在桌案,叫明怡用膳。
  长孙陵这才知道二人尚未用晚膳,“怎么不早说,我好给你们捎些吃的……
  明怡和青禾均埋头吃面,沉默未语。
  过去多么香的刀削面,今日入了嘴如同嚼蜡,青禾饿了,只能闷声不吭逼着自己嗦面,明怡吃了几口,停下来,筷子靠在碗边,没再继续,这时,楼梯处传来动静。
  有脚步上楼来。
  无人敢不经准许上楼,除非……
  几人同时抬眼。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处迈上,立在转角朝楼上望来。
  数目相对。
  都吃了一惊。
  裴越一眼看到长孙陵在此,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少许,“你怎么在这?”他率先发问。
  长孙陵慌忙起身,“……舅。”
  天爷,怪他素来将明怡视为师父,不曾有男女大防,这铺子想来便来了,孰知被表舅逮了个正着,这下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他连忙起身,离着明怡二人好几步远,候着裴越上楼,解释道,“我这是替谢二送东西来了……”
  “不打搅你们,我还有事,得先回……
  说完从裴越身侧穿过,一溜烟下了楼。
  裴越心里搁着事,今日也没功夫料理他,而是将视线落在明怡身上,刻意忽略桌案那两碗面,面色如常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店铺?害我好找,快些回去,府上等着你用膳呢。”
  从他一出现,明怡视线便凝在他身上未动,男人穿着一件窃蓝的宽袍,身姿修长挺拔,冷白的面孔被那身干净的蓝色衬得越发惊人。
  她以为他不会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此丢开手,省得为难。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她吃了一惊。
  语气更是毫无异样,她更吃惊。
  明怡缓缓起身,扶着桌案立着,嗓音平静问,“我早吩咐过今晚不必留膳……”
  裴越截住她的话,脸上一点痕迹也无,“胡闹,明个你生辰,长姐与二姐已回了府,姐妹们在花厅替你绣花,都要给你做寿,你岂能扔下她们,自个在外头吃?”
  说着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青禾,“青禾,饿了吧?付嬷嬷给你留了烧鹅。”
  青禾一时哽住,脑海浮现脆皮酥香的烧鹅,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饿了”两字迟迟在喉咙打转,盯着明怡背影,没接腔。
  明怡焉能不知自家徒弟德性,裴越仅仅用“烧鹅”二字,便能叫青禾缴械投降。
  她上下扫了裴越一眼,闻着他身上尚有一股皂角的香气,可见已在府上沐浴更衣,问道,“你从府上来的?”
  “是。”
  “我留在桌案上的东西,你可瞧见了?”
  “什么东西?”裴越面色纹丝不变,在官场浸润多年,城府深得不是零星半点,哪能叫明怡看出端倪,矢口否认,“没瞧见什么东西。”
  言罢已然没了耐心,上来牵她的手,“快些回府,烧鹅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明怡手腕被他拉住,满脸的迷糊。
  她明明用镇纸压着,如何就瞧不见?
  总不能是风雨过大,吹至阴暗的角落里了?
  她就这么被裴越糊里糊涂牵上了马车。
  青禾与丫鬟坐后一辆,马车里准备了可口的膳食,青禾早被馋得不知东西南北。
  而明怡这边,手腕被裴越握住,迟迟未放。
  零星一点雨丝伴着湿漉漉的风裹进车厢,将车厢里的壁灯吹得忽明忽灭。
  二人自登车,裴越便一面握着她,一面看折子。
  明怡也没轻易被他糊弄住,视线从那青筋微露的手指,一寸一寸挪至他面颊,那如水墨染就的眉眼,干净明烈,毫无波澜,
  “你看到了对吧?”她突然出声。
  裴越视线从折子移开,定在前方虚空,淡声回,“没有。”
  “你分明看到了。”
  “没看,扔了。”
  明怡:“……”
  眼底的疑惑慢慢被一抹无奈给取代。
  “家主,你这是何苦,我以为昨晚我们说的明明白白……”
  “什么明明白白?”裴越眼神忽然生了刺似的,劈过来,“你有脸提昨晚,你昨晚做了什么,忘了吗?”他掌腹力道突然加重,眸色转暗。
  不提昨晚尚好,一提昨晚,他气不打一处来,她吃干抹净,一走了之,真真好气魄。
  明怡忽然哑了口,她昨晚亲了他,要了他,还咬了他肩骨,不知他提得是哪桩。
  “就算我跟你回去,再住几日又如何?我迟早还是会走。”
  明怡必须与他说明白。
  可就这么一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贯矜持的男人,眼底的猩红忽然漫上来。
  “你当我们裴家是菜市,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明怡被这句话压着,略有些抬不起头来,是她欺骗他在先,自然理屈,她这辈子行事从来磊落大方,独在他跟前,矮了一头。
  借住裴府的庇护,她能在最短时日内打入京城权贵,有机会出入宫廷,也方便她探听消息。
  她无可反驳,面色平静任凭他指责,可这份平静落在裴越眼里,衬着她整个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裴越见状,身子忽然倾过来,将她堵在他胸膛与车壁之间,“李明怡……不对,如今,我该叫你李蔺仪,”
  他不无嘲讽,“你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来,是也不是?”沉抑许久的情绪终于随着她扔下一纸和离书,而爆发出来,“我待你一片赤诚,你却玩弄我于股掌,你把我裴越当什么?我真这么好糊弄?”
  狭小的空间一瞬间剑拔弩张。
  明怡张了张嘴,眼底交织着愧疚和无奈,竟是无话可说。
  裴越嗤出一声冷笑,浓睫垂下,压着视线落在她清澈的眸,滑至挺翘的鼻梁,最后逡巡至她饱满的唇珠,那舌尖有多灵巧,滋味如何,他最明白不过,他就盯着她的唇,停在不到一寸的位置,眼神发散,“既如此,你与我亲热作甚?”
  “你就没想过会怀我的孩子?”
  他冷隽的眉眼近在迟尺,清冽的气息铺洒在她鼻尖甚至唇瓣,视线有如实质的力道压着她的肌肤,滋生些许热意来,对于他的质问,明怡依旧只能沉默以对。
  裴越目光突然间扫过她小腹,猛然想到什么,用力拽紧了她,“你老实回答我,这般久了,你肚子毫无动静,是不是背着我服用避子药?”
  他眼角绷着,好似一根随时便能戳断的弦。
  明怡看着这样的他,眉心刺痛,“家主……”下意识要去拽他,却反被他扣住五指,他双臂撑过来,几乎将她勒进怀里。
  明怡被迫贴住他胸膛,迎上他激愤的视线,愧疚解释,“对不住,我身上有伤,故而一直在服药,不可能有孕。”
  “有伤”二字,终究也刺痛了裴越的心,他喉结滚动咽下那口酸楚,还是做不到就这么放过她,“若是无伤,你也不会准许自己怀上我的孩子,是也不是?”
  对面依旧久久地沉默着。
  这一问无非是叫自己难堪。
  裴越松开她,重新折回席位,目视前方,神情冷硬又颓丧。
  明怡静静望着他,语气始终平和,“过去种种,我均无话可说,家主要如何,我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裴越单薄的眼睑渗出抹笑,笑意如沁了冷意的霜雪,嵌在他眼底,久久化不开,“你欺瞒我这般久,总该补偿我,什么时候走,不是你说了算。”
  他颓然靠着车壁,回想她与他恩爱的点点滴滴,不知她存了几分真心,气到口不择言,“你不是挺会演的吗,接着演,演到我满意为止。”
  明怡当然听出他语气里暗含的委屈和愤怒,旁的话她无言以对,这一处却不能叫他误会,指尖一点点摸过去,拽住他袖角,
  “我从未演过,也不知要如何演,不如家主教我?”
  这话无异于告诉裴越,她不曾对着他演,甚至反问裴越,早已发觉她身份有异,迟迟不摊牌,是否也在对着她演。
  她可真是会倒打一耙,不过因着这句话心情到底开阔不少,
  裴越眼神斜睨过去,“你个小狐狸精,你扪心自问,自从嫁给我,你与我说过几句真话?”
  明怡被冤枉的懊恼了,双手都往他衣角拽去,“除了身份上隐瞒,旁的也没欺你。”
  裴越任由她拽着,神情没有松动。
  马车已驶出前朝市,进入宣武门附近的大街,周遭安静下来。
  明怡见他脸上不复怒色,认真商议,“家主,我是真不能留在裴家。”
  “你若为裴家着想,暂时必须留下来。”
  明怡诧异看着他,“什么意思?”
  裴越转过身来,神色也很认真,“十五之事,陛下未必这般轻易放下防备,保不准一只眼睛盯着裴府,你我此时和离,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