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16节
作者:
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4806
“可不是,莲花门对门下弟子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酒量得好,我当初跟哥哥别苗头,谁也不肯让着谁,便喝成了酒蒙子,你别看青禾,面上滴酒不沾,实则能喝得很,只不过见我这两年受了伤,怕我馋,才不碰酒,正儿八经你叫她喝,她能喝光你的酒窖。”
裴越笑而不语,退去靴鞋,慵懒地靠在引枕,没有再问。
片刻功夫,明怡便将那盅西风烈给饮尽,虽说是少了些,到底过了一把瘾,且味道十分正宗,
“你哪儿买的?”
西风烈产自西北甘州,除甘州之外,其余酒庄卖的不过是仿品,口味少了几分醇烈,但裴越这一盅风味正宗。
裴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你口味何其刁钻,我岂能糊弄你,不过着人打听了一嘴,得知西便门有一家胡商,每日均有镖车赶往西北,平日会帮人捎正宗的西风烈至京城,故而吩咐侍卫去买了一盅。”
当初信誓旦旦给她下禁酒令的人,如今为了她饮一口地道的西风烈,费尽周折。
明怡抿紧唇关,目色定在那张俊脸,没有做声。
二人挨得极近,烛光朦胧,将他们身影投递在窗纱,因角度缘故,好似交叠在一处。
每每明怡进屋,侍卫便全部撤出去,院子里该是无人的,饶是如此,多少有些难为情,明怡抬了抬衣袖,不知捏住什么,凭空弹了出去,那抹灯盏悄然而灭。
屋子霎时陷入黑暗,两人保持着相对而坐的姿势,看不见彼此,却能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明明在自家书房,莫名滋生几分偷的尴尬。
裴越无语道,“你熄灯作甚?”
欲盖弥彰。
明怡无力轻咳,“手快。”
“……”
见他不置一词,明怡干脆探身过来,明目张胆地偎进他怀里,借着外头廊庑的灯色看清那张脸,模样清致疏落,眉眼鼻唇的棱角却分明,一双眸漆黑如墨,安静而沉默地看着她。
“家主,可要尝一尝西风烈之风味?”
屋内昏暗不堪,可明怡那双眸子似盛满烈烈春光。
裴越神色不变,“你方才怎么不剩一些予我。”
明怡理所当然甚至略带埋怨,“太少了,你让我如何剩?我总不能委屈自个儿吧。”自古以来无人有本事从她嘴下抢走一口酒,裴越也不例外。
“家主想喝,下回再捎一些来,我陪你喝。”
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裴越不接她的茬,静静打量面前的人儿,别看她素日风风火火,洒脱果决,不见女儿家的似水柔情,可此刻那张脸被水润的夜色浸染,眸眼格外清亮,眼睑如被笔锋画就,单薄而明烈,眼尾微微上挑,好似展翅的蝶翼,稍稍一动,便摄人心魂。
这样的姑娘,无论在哪,该也是抢手的。
明怡还惦记着喂他酒,径直渡过去,将唇尖最后一点酒液送至他唇腔,裴越整一个被这热辣的吻给烫住继而呛住,远处的灯火洒落绰绰约约的芒,明怡推着他往下,悄悄将那瓷盅也送走,炕床上空无一物,只剩他俩,熟练地追逐纠缠。
腰间系带被抽离,衣裳一件叠落一件,裴越看清有一道光在她身后交织,握住她细韧的腰天旋地转,将人拖至床角阴影处,明怡就这般被他抵在角落,他克制着探出手掌,一点点抚摸住她双足,再缓缓往上攀延,褪去最后一丝掣肘。
肌肤相擦挨蹭,很快滋生别样热浪,电流一阵又一阵窜过四肢百骸,明怡深吸一口气抵住他眉心,短短一瞬,二人沁了一身的汗,却克制着不发出声响,四目相接,过去二人眼底更多的是欲色,经此一事,眼底缱绻的情愫盖过那一层欲,变得浓烈而昭彰。
他握住她脖颈,忽然欺进去,嗓音压在她耳畔,低声问道,
“这样跟着我,委屈吗?”
她本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端看哪条途径上京最不容人怀疑罢了,倘若这会儿谢家和王家也有一份婚约,她大抵也不在他这儿。
这辈子任何一人错失她李蔺仪,大概是毕生的损失。
明怡只当他问跟他做委屈吗,立即摇头,双臂牢牢将人抱住,“怎么会委屈,分明快活得很。”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馋。
裴越被她的直白给逗笑,高低往她唇瓣咬上一口,疼得明怡嗤了一声,委屈不满,“我哪句说错了?我实话实说罢了,倒是家主,”她也直勾勾睨向他,“遇见我,后悔吗?”
若不是她,他本可按部就班娶了一房门当户对的妻,过着平稳顺遂的日子,没准这会儿子嗣都有了,而不是因她被迫卷入朝争。
裴越也被她这句问得一怔。
不娶明怡,他兴许早在父亲过世前,便娶了一房媳妇,以他之能,宅内定是夫唱妇随,妻贤子孝,而明怡的出现,彻底拨乱了他晷表一般的人生,试想以失去她为代价,换取一个安稳的后宅,一个听话的孩儿,一个按部就班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他心便揪得慌。
“你大概是我的劫数罢,”他幽然一叹,“我认。”
第81章 公主不是风光,而是责任……
翌日三月十九, 北齐公主与蜀王大婚。
今年的春雨水实在充沛,昨日夜里便下过一场急雨,今日苍穹如洗净, 分外明湛。
明怡清早便换了一身杏色的袍子,带着青禾前去吃酒, 因着上回在上林苑不打不相识, 北齐公主念着在京无人作伴,上书皇帝,出嫁这一日请明怡和沈燕作陪, 昨日便遣了人来,嘱咐明怡今日早些去北齐公主下榻的九王府。
九王府离着裴府一点也不远,只消往西过两个街口便是, 抵达王府朱漆大门外, 早有女官侯在此处, 迎着她来到王府正院。
远远地,听见沈燕笑得极大嗓门,可见比她到得更早。
春光正好, 年前裴越给她画的那幅扇面早做成了扇子,明怡执扇轻轻撩开珠帘, 往内探望, 婚房并不大, 挂满了喜绸, 各色朱漆嫁妆箱笼派了一地,唯留出当中一块小空地供人来往,只见北齐公主坐在东墙下的梳妆台前,由着侍女和沈燕伺候上妆,大抵是沈燕调皮, 给她上了几抹腮红,致公主面颊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惹得屋内诸人皆笑了。
明怡慢腾腾迈入,握着竹扇与公主一揖,“殿下早安。”
北齐公主尚在盘发,不宜转身,目光隔着铜镜与明怡接上,含笑道,“你可来了,对了,方才听沈燕提起,昨日是你生辰,本宫没能上府上吃席,待会给你补一份寿礼。”
明怡本想说不必,念着北齐公主热情的性子,恐推拒不了,便干脆道了谢,旋即目光移至沈燕身上,疑惑道,“沈姑娘与柔雅公主也相识?”
沈燕丢开手中的胭脂盒,退到她身侧,与她一道在炕床上坐定,“早年殿下曾乔装去过肃州,我与殿下也有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
这时,外头来了一位嬷嬷,说是附近有百姓争先恐后给公主送农家贺礼,不知要如何打发,沈燕自告奋勇去张罗,屋子里除了北齐公主捎来的下人,便只剩明怡。
明怡与北齐公主交情不深,也一贯不爱奉承人,不怎么找话,干脆坐着饮茶,只是倏忽间,视线不经意扫过铜镜,见柔雅面露怔惘,心下一动,“殿下,可是有心事?”
柔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凄楚,神情略有低落,“能有什么心事,无非便是念家而已,也不知我母后病情如何了。”
她这般一说,明怡面露了然。
柔雅的事,她不是一点内情也不知。
柔雅公主乃北齐皇帝第一个公主,母亲是当朝皇后,只因母族不显,处处为宠妃压制,在宫中是步履维艰,早年诞下太子伤了身,落下病根,常年缠绵病榻,柔雅公主之所以来和亲,对外是以嫡长公主之尊与大晋通好,对内实则是为皇后和太子博得人望。
说白了,也是身不由己。
“我听闻北齐太子殿下今年也有十五,有他在,皇后当无忧。”
北齐抚去眼角的泪痕,感慨道,“是啊,涵弟也长大了,该担起太子之责,我如今远在大晋,也帮不了他什么,吉人自有天相,我操心再多,不过是庸人自扰,徒增烦恼罢了。”
明怡不敢苟同,劝她道,“殿下南下和亲,便是太子殿下和皇后最大的奥援,有您在大晋,北齐朝臣该是拥戴太子和娘娘的。”
北齐公主和亲另一层目的在于与大晋通商,她南下有个条件,便是将户部尚书换成了自己人,她在大晋一日,相当于太子捏住了北齐钱袋子。
“我也这么想,不然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接受和亲。”想起今日背井离乡孑身出嫁,身旁一个相送的亲人也无,柔雅心里不是不难过,她冲镜子里的明怡发出一声感慨,
“明怡,在旁人眼里,公主是无限风光,可我在眼里,公主是责任。”
明怡一怔,捏着竹篾的指尖微微一紧,指甲现出一抹红,郑重道,
“在我眼里,亦是如此。”
柔雅好似找到了知心人,扭身面朝她,绽开一笑,“我就知道你眼界与旁人不同,我来大晋前,常听人提起大晋唯一的嫡公主七公主如何跋扈嚣张,我只当她是这世间最快活之人,直到后来我与她相处,方知她也极为不易,小小年纪夹在帝后之间周全,表面受尽宠爱,暗地里也有不为人知的心酸。”
“明怡啊,若有来世,我不愿生在富贵乡,亦想如你一般,做林间自由鸟,明怡,你少时在潭州过得很快活吧,我常听人说乡下的孩子养得极野,去私塾里读书,趁着夫子转身时便能从窗口溜出去玩,想一想,便觉有趣。”
明怡被她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略想片刻道,
“其实真正束缚于一人的并非宫墙,也并非私塾的藩篱,而在人心,心若自由,无论在何处,你皆是自由的,心若受困,即便此刻你在林间,亦是寻不到出路。”
“我若是殿下,此刻想着的,大约是那新婚郎君该是何等俊俏,桌上备着的酒酿是否合心意,往后在这世间,多了一人与你打马球,与你立黄昏,半夜霜降时,没准有一人替你掖一掖被角。”
“至于旁人说你没心没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均能理解你,咱们也无需给每一人交待。”
就这么一席话,令北齐公主醍醐灌顶,眼底顿生几抹豪情来。
“李明怡,我果然没结错你这个朋友,你这般说,我便豁然开朗,前个我上街去采买,便发觉大晋物资丰裕,酒肆遍地,是北齐远远所不及,我来大晋哪,是享福来了。”
“来人,去取一壶酒来,我要与明怡对……
“别……明怡慌忙起身,推拒道,“我今个不能喝。”
“为何?”
明怡扇子搭在掌心,露出几分难为情,“家里那位管得严。”
柔雅见她挠挠首满脸的无奈,放声一笑,“这世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我以为无人能治得了你呢。”
明怡一笑置之。
不多时,吉时已到,以礼部右侍郎为首的官员带着羽林卫浩浩荡荡来迎亲,北齐公主全副仪仗,循着北齐规矩,吹上号角,端坐在一丈高的婚车,吹锣打鼓往蜀王府进发。
明怡这厢送了她上婚车,又和沈燕马不停蹄往蜀王府去吃席。
整座蜀王府红彩遍地,被装饰得金碧辉煌,王府外街这一带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险些将横竖两条街堵得水泄不通,朝廷只得出动羽林卫开道,硬生生将人群往巷子里赶,隔开一条宽道供北齐公主婚车通行,就连街道两侧的酒栈也是人满为患。
北齐婚宴以午时为吉,皇帝念着公主远嫁,便依着北齐习俗定在午时开宴。
午时正,婚车抵达蜀王府,行拜堂之礼,大家伙均涌去前院观看婚仪,明怡不去凑这个热闹,与谢茹韵出花厅西面廊庑,寻了个僻静地儿说话。
“我跟你说,我已打算嫁给梁鹤与了。”
“定下来了?”明怡见她终于要敲定终身大事,也是略松一口气。
谢茹韵牵着她往竹林里去,最后在一方石桌坐定,摇着团扇道,“可不是?梁侯亲自入宫拜见陛下,恳求陛下赐婚,陛下应下了,我爹娘也无异议,大约过几日便要交换庚帖。”
不过谢茹韵谈起婚事,脸上却无喜色。
明怡望着她笑,“既是喜事,怎不见你开怀,反倒是一脸愁肠。”
谢茹韵低眉道,“我心里尚有些割舍不下蔺昭。”
明怡轻轻一啧,不知说她什么好。
只听见她继续道,“前几日他还托梦给我,望我得遇良人,我想他大抵也是愿意看着我嫁人,那便嫁了吧。”
明怡哭笑不得,“你若想嫁便嫁,不想嫁也不必勉强自个。”
谢茹韵偏转过眸笑道,“总归要嫁人的,你都能嫁裴东亭,我为什么不能嫁梁鹤与?”
明怡心想,她和裴越还指不定如何呢。
“那便嫁,总之若梁鹤与待你不好,我第一个给你撑腰。”
“你如何撑腰。”
“揍一顿。”明怡一身长袍落落大方立在春阳里,身姿高挑如竹,扇子敲在掌心,很有几分不可一世,“若再不听话,将靖西侯府上下均给揍一顿,揍到他们服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