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17节
作者:
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5276
谢茹韵为她逗乐,被这样一个人偏爱,何其有幸。
正当此时,竹林外的石径处,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谢茹韵辨出来人,忽然朝明怡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拉着她静候一旁,撩开一片细竹,只见湖边的长廊处,相携走来两位妇人。
明怡抬目望去,一个都不识得,只觉左边那位太太珠光宝翠,满面荣光,看起来养尊处优,保养极好,而右边那位搀着她的手肘,神色间明显带着几分谄媚。
谢茹韵指着左边那位,悄悄告诉明怡,
“她便是我未来的婆婆,梁鹤与的母亲梁侯夫人。”
明怡微微颔首,“右边那位呢?”
“她呀,”谢茹韵似乎也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方道,“好像是程就的母亲程夫人。”
“程夫人?”明怡眉尖一皱,有些意外,“她与梁侯夫人很熟?”
谢茹韵大致端详一番二人神色,摇头道,“相熟不见得,不过梁侯夫人在京城极有体面,四坊邻里有事爱寻她出头,程夫人看模样是有求于她。”
二人静耳细听,果然听见那程夫人与梁夫人道,
“我家就儿今年十八,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正愁着给他议婚呢,先前去了裴家,哎哟,这裴家眼高于顶,瞧不上我们就儿,将请帖退了回来,我如今呀,弄得满脸是臊,不知该如何是好,媒人说我调儿起得太高,都不敢给我家就儿说媒了,只能托侯夫人赏个脸,替我家就儿瞅瞅,可有好姑娘给说项说项。”
虽说程夫人是李府旧党,谢茹韵对着她实在是欢喜不来,听到这里,朝明怡吐了吐舌,言下之意这位程夫人一副四处钻营的作派,定不讨梁侯夫人喜欢,可孰知,这位梁夫人不仅没露出半点不耐,反而替她寻思上了。
“程就公子我也见过几回,标标致致的人物,口才极好,像极了他爹,可惜呀,怕是被他爹爹拖累,难以议亲。”
“可不是嘛?”程夫人说到此处,捏着帕子掖了掖发红的眼,委屈道,“若不是那李襄叛国,我们程家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连个媳妇也讨不到的境地。”
这话一出,谢茹韵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双拳捏得紧紧,大有冲出去理论的架势。
明怡见状,握住她的拳,低声道,“不要怨怪,至少明面上,李家是拖累了那些旧将,夫人们心有埋怨也在所难免。”
谢茹韵十分不恁,牵着明怡折回石桌,轻哼一声,“若不是未来婆婆在场,我定要出去修理她一顿。”
“你这脾气呀,得收敛,你这个婆婆,我观面相,内有锦绣,非一般人物,你性子太冲,与她怕难处。”
“那我就不嫁了。”
明怡见她说风是雨,十分头疼,“这婚姻,哪能十全十美,你斟酌清楚再做决定。”
这一日回去,程夫人那番话总在她耳边萦绕,冥冥之中觉得有些不对劲,进门之前,唤来青禾,
“你去打听打听程夫人娘家的情形,瞧瞧家底如何?”
程鑫当年有一位小舅子,也在军中任职,她记得当时父亲看着程鑫的面子,给了他小舅子不少优待,没让其上前线,给了个运粮都尉之职,不过那位刘都尉,实在不是当武将的料,来了军中几年,武艺没学多少,倒是如程夫人一般会钻营,大大小小的军官认了个遍,时常借着职务游走在肃州与京城当中,替人捎带家书,或采买物资,挣些外快。
她不记得有人提过,刘家很有家底。
青禾领命而去。
这厢踱步往后院去,路过书房,正见沈奇抱着一摞折子往里走,明怡叫住他,
“家主回来了?”
沈奇一听是明怡,连忙将手中匣子交给另一位随侍,忙折过来弯腰行了个礼,
“回少夫人话,家主有事在忙,今夜恐要很晚方归。”
明怡捏着竹扇略略在下颌抵了抵,没多问,径直往后院去了。
裴越许诺七日之内帮她把七表弟救出来,如今过去了三日,不知他准备得如何了。
第82章 七皇子沉冤昭雪
裴越之所以忙, 只因今日下朝时,被都察院首座谢礼给叫住了。
谢礼满脸犯难地将他请去都察院值房内,递给他一沓折子, “东亭,你瞧瞧, 该如何是好?”
裴越接过折子, 一份份翻开来瞧,全是弹劾首辅王显及两个儿子的。
谢礼在案后落座,不无苦闷道, “平心而论,王公是何为人,你我十分清楚, 这里头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该是与王公无关。”
裴越摘出其中一份, 朝他示意,“与王公无关,不一定与王府无关。王家二老爷乃恒王亲舅舅, 多少有些抹不开颜面,帮着恒王做过些手脚。”
“是, 工部一些账目便可见端倪, 只是东亭, 你我同朝为官, 当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历朝历代的工部,哪个账目经得住查?更何况恒王那些土木均是为大内所建,里头夹着陛下的面子, 你看我这是,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真查下去,查到宫里头上,指不定还扯上司礼监,我这乌纱帽是保不住了。”谢礼说起来满脸苦涩。
工部的账目大多与营建殿宇行宫槽渠有关,与司礼监打交道的地儿多,说白了,过去恒王之所以得宠,也有暗地里替皇帝开销的缘故在,皇帝也是人,也想手里捏些银子,享几分快活。
而恒王很识趣,将这些脏活累活往自个身上揽。
相较之下,十几岁的七皇子显见稚嫩许多,少年一身正气,开口闭口天下苍生,根正苗红地令人不敢直视,皇帝欣慰儿子出色的同时,也不愿被他盯错处,这也是皇帝渐渐亲近恒王的缘由之一。
所以谢礼是左右为难。
裴越心如明镜,将折子重新搁在桌案,撂下不管的架势,“王家的事,你处置不了,我也料理不了,得王公自个儿想法子。”
“何意?”谢礼蹙眉不解。
裴越没解释,抚了抚疲惫的眉心,缓缓起身,“谢大人,在下族中有事,不能久留,先回了。”
谢礼见他讳莫如深,也不好多问,起身送他,“你一大家子事要料理,也确实忙。”
裴越绕出官署区,登车赶回裴家园,打西角门进了府,彼时暮色四合,天色刚暗,府内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裴家各个档口的仆人均在值房用膳,裴越并未回书房,更未回后院,而是在数名暗卫的护送下,悄无声息打一后角门出了府,这里停了一辆车,这辆马车不仅外饰极为低调,内里甚至称得上简陋,不过裴越坐进去,面上纹丝不动,只抬了抬手,示意乔装打扮的暗卫驱车离府。
所谓乱世求生,治世藏锋,当行狡兔三窟之道,裴家亦然。
裴府占地极广,府内九曲环廊,曲径通幽,最初堪造之时便设有密道,这条秘密的巷道,直通裴家东面一个宅子,这个宅子明面为一商户所住,实则也是裴家的幌子,两座府邸背身而靠,面向不同的街口,裴越马车打这道府门驶出,神不知鬼不觉望南面而去。
暗卫稳而快载着他蜿蜒好几处街道,最终来到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
裴越早已褪去官服,换了一身玄黑窄袖的长袍,罩着件披风,快步登楼,至廊庑尽头一间屋子,推门而入,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赫然在座。
裴越连忙将门掩好,上前朝老者长揖而下,
“让王公久候,还请海涵。”
王显今日穿得极是素净,身上不见半点贵重之物,只披了一件洗旧的灰袍便来赴约,光看装扮神情,极像是一位清癯的老书生。
他起身朝裴越回了一礼,“东亭这个时候约见我,定是为王家送救命符来了,老朽感激不尽,何来海涵一说,茶我已煮好,东亭快些就座。”
只见屋中燃了一盏小小的银釭,银釭旁摆放一张四四方方的茶台,茶台正中勾勒以曲觞流水,九曲之间水烟缭绕,再饰以些许竹枝假山,意境幽远,裴越在他对面落座,打量一番茶台,笑道,“王公深陷危局,却泰然而坐,此等气魄,我辈不及。”
王公敛起衣袖,替他斟了一盏茶,搁在他跟前,叹声而回,“东亭过誉了,老朽是苦中作乐,聊以自慰罢了。”
说完也不急着谈正事,而是执其茶盏小抿了一口,问裴越,“东亭,茶如何?”
裴越掀开茶盖,一团氤氲席卷而来,稍稍定睛,只瞧见小小的鸡缸杯中,晕开一盏琥珀色的茶水,裴越尝了一口,细细品味一番,由衷赞道,“入口清甜,渐而有一股酸涩盘旋,至最后便是柳暗花明的回甘,王公好手艺。”
“哈哈哈。”王显捋须一笑,望着他目色深深,“东亭,你这话里有话呀。”
裴越将茶盏搁下,朝他欠身,“不敢。”
“实在是近来王家被推至风口浪尖,裴家与王家同为世族之后,裴某对于王公的处境感同身受,有感而发罢了。”
王显眸色不变,慢慢颔首,不经意问他,“我听说都察院今个又收到不少弹劾我的折子?”
“每日层出不穷。”
王显抿唇不言。
旋即长长一叹,矍铄的身形略往后靠在凭几,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东亭,眼下这朝堂可是容不下我了,你给我出出主意,该如何是好?”
裴越不再含糊,而是直言了当,“王公可愿为王家谋个前程?”
王显愕然抬起眸,立即往前倾道,“东亭此话何意,不妨直说。”
裴越道,“从恒王算计肃州军可窥出,七皇子‘自诩李世民’一事恐也是无稽之谈,怀王何许人也,想必王公心中已有数,王公既不愿赴怀王之毂,那就必须为王家谋个未来,否则一旦怀王登位,便是王家覆灭之时。”
“我何尝不这么想。”王显神色十分激动,那满脸的皱纹被银釭昏暗的光芒映着,越显深邃,“这不是苦于无投门之处?”
“这难也不难,只消王公将七皇子救出,这份大恩,七殿下定铭记一世,殿下登基之日,王公当居首功,何愁王家不重振旗鼓,重回巅峰呢?眼下头顶这把剑迟迟不落,王公也是寝食难安,且不如一鼓作气,快刀斩乱麻,博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王显深为所动,越听越来了兴致,“东亭细细说来,我该如何做?”
“越有上中下三策,供王公抉择。”
王显见他明显有备而来,半是意外半是欣喜,正色道,“说来听听。”
裴越道,“其一,早在除夕那夜江城入狱时,我便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怀疑恒王与七皇子被圈禁有关,可惜江城被杀,线索切断,事情不了了之,但如今刑部大牢还关着一人,便是恒王帐下一六十的老幕僚,姓邱。”
“此人我知晓,我与他曾是同窗,那一年我高中状元,他却差进士及第一步之遥,可他心性极为坚韧,愣是一步步从九品县教谕往上爬,可惜实在是时运不济,始终没能爬上来,最终于四十五岁那年被恒王招揽,去府上做了文书。”
“没错,此人心思缜密且眼界不俗,恒王对他极为信赖,七皇子一事,他定是心知肚明,柳如明审过他好几回,他以恒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为由,宁死不屈,好几回绝食求死,我们拿他没法子,只能将人关着,我的意思是,王公以首告之身,将恒王算计七皇子的阴谋当殿抖出,指认此人,只消王公开口,世人皆知七皇子是被冤枉的,陛下没有理由再圏禁他。”
说白了,这个案子关键在于造势,王显是恒王的嫡亲外祖父,有他出面,七皇子的罪名便可不攻自破。
“是个好法子,那中策呢。”
“中策……裴越凤眸微抬,并不急着开口,此时窗外的月色从纱窗透进,与晕黄的灯芒交织,将他笼在这片晦暗不明的光影里,衬得他整个人高深莫测。
“上策自然最为稳妥,对王家危害最小。”相对而言,在七皇子那儿分量也没那么足。
“中策不然,若王公肯舍车保帅,干脆将证据做实,舍弃恒王舅舅也就是府内二老爷,那么王家为了换七皇子出囹圄,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七皇子定是铭感五内,不愁他不记王家这份恩情,此外,这位二老爷乃恒王嫡亲舅舅,手里头不可能干干净净,只消他在一日,于王家终是隐患,不如借此机会,断臂求生。”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知王公霁月风光,善厚仁达,当做不出舍弃儿子的事,此策不提也罢……”
裴越说完再度拾起茶盏小啜几口,暗道首辅大人这烹茶的技艺实在不俗。在他看来,这中策实则是上上之策,只可惜他熟知王显品性,当不会用儿子换取王家荣耀。
王显果然面露苦涩,含着茶水,不断地摇头,似是十分不忍。
“至于下策……”裴越看着他悲苦的面容,已然没有说下去的打算了,
王显听到这里,岂能不知裴越之计,抬手道,“东亭不必说了,我已知下策是什么。”
他神色缓过来,目色犹自凝然,“多谢东亭替我出谋划策,我心中已有定数,只是陛下那头,拿得准吗?”
裴越失笑,“王公三朝元老,见过的风浪比吾吃过的盐还多,岂能不知眼下是救出七皇子的最佳时机,怀王位居长子,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在朝中毫无掣肘,且陛下又已年过半百,精力不似年轻可比,您是陛下,您放心吗?依我对咱们这位陛下的了解,他定也在琢磨怎么制衡怀王,王公此举,无非是给陛下递个台阶而已。”
“言之有理,东亭看得通透。”只消他出面,此事十拿九稳,端看他行哪一策而已。
一阵沉默过后,王显略含笑意看向裴越,“东亭,说来我很好奇,你们裴家从不参与党争,这回,你如何敢替我出主意,为七皇子掠阵?”
裴越似乎不意外他这么问,眸光微动,露出一个深笑,“王公,我非为七殿下,亦非为王家,实则为裴氏一族筹谋耳。”
“哦?”王显神情十分意外,双目霍然睁大,“可这里头我实在看不出对裴家有何好处?”
“当然有。”只见那年轻的阁老,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几乎绽放出缝锐般的神采,指着茶台一簇竹林当中高的那枝,赫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倘若王家就此衰败,往后整个京城能与我裴家齐名的就无人了,上位者那双眼岂不就盯着我?”
“世家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各家长盛久安,我裴氏方能屹立不倒。”
“比起堆出于岸,我更愿和光同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