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140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4366
  随后他来到恒王府门前,立着未动,而是吩咐身侧一名义子,此人正是司礼监一名随堂太监,还未秉笔,却准许呈报整理文书,是刘珍悉心调教的几位义子之一,“咱家就不进去了,你替咱家去给恒王殿下带个话,就说陛下让他安分守己,如此可颐养天年。”
  能否真能颐养天年,刘珍不敢断言,但至少可活至皇帝驾崩。
  那名义子立即应声,抬步打小门进了府。
  锦衣卫千户见刘珍拢着拂尘凝立不动,好奇道,“老祖宗,您怎么不进去?”
  刘珍望着前方明绿的牌匾没接话。
  倘若今日他进了这恒王府,回头传到朱成毓耳朵里,只当他跟恒王来往密切,来日朱成毓登基,他就没好果子吃,混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那必是人精中的人精,深谙那些上位者的心思。
  至于为何点这名义子进去,只因这名义子平日过于机灵了些,他不喜欢笨人,却也不喜欢底下人过于机灵,叫他吃个教训。
  刘珍所料不差,这名唤雷山的随堂太监着实“机灵”,为何,只因他是恒王收买的线人。
  雷山甫一进王府,便径直往恒王书房去。
  自被圈禁,偌大的恒王府仅留两名内侍,一人干粗活杂役,一人侍奉日常起居,王府每日吃穿用度都得寻内廷司讨要,有一顿没一顿,日子过得十分憋屈。
  恒王圈禁没多久,便瘦得形销骨立,不甘就此沉沦,却又如困兽无计可施,每日只能在书房习字作画消遣度日。
  雷山一推开房门,便见恒王倒在一张躺椅上,脸色抑郁如旧。
  忙唤了一声:“殿下!”
  恒王听出是熟悉的嗓音,蓦地睁开眼,对上雷山的眼,噌的一声便爬起坐着,“雷山,怎么是你?”
  雷山见恒王瘦脱人形,一时竟未认出,心疼地往前扑在他脚下,“殿下,奴婢奉命来王府探望您。”
  “奉谁的命?探望什么?莫非父皇要赐死我?”恒王急忙拽住他肩骨,神色惊惶。
  雷山含泪摇头,“非也,实则是怀王作乱,今日凌晨伏诛,陛下不放心您,特吩咐我干爹来府上探望。”
  一听刘珍到了门外,恒王神色发亮,“那他怎么不进来?”
  话未说完,旋即明了,恒王凄楚地笑了笑,无力地摇着头,“哎,果然是墙倒众人推。”
  “对了雷山,我昨夜听得外头乱糟糟的,出了什么事,你仔细告与我知。”
  雷山便将怀王造反一事悉数告知,恒王闻言方知外头已天翻地覆,怔愣许久,喃喃道,
  “这么说,这天下终究还是老七的天下?我就知道,往日父皇宠我,说到底,均是给他的宝贝嫡子做练刀石,可怜我汲汲营营一生,最终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神来,质问雷山,“不对,李襄不是叛国么,一个叛国贼的外甥,能当太子?”
  雷山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北定侯如今已不是叛国贼了,就在昨日,其女李蔺仪已当庭给他翻案,不然,陛下今个也不会立七皇子为太子。”
  恒王一听,脸色骤变,犹然不敢相信,狠狠拎住雷山的衣襟,“快,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雷山只能将怀王和梁缙中算计李襄一事给告知,恒王听到最后对李襄被算计并无多少触动,反倒是另一桩事引他生疑,
  “你说李襄临终给程鑫留下一枚玉佩,而那枚玉佩便是使臣被盗的那件宝物?”
  “没错,那李襄还说,只要将此物交给圣上,圣上便不会怨……
  不等雷山说完,恒王脑海闪过几许灵光,二话不说拔身而起,跌跌撞撞来到案后博古架,摸到博古架第三层架子寻到一物。
  他突然记起,当初他遣萧镇前去使馆截杀李襄,人没杀成,那暗卫大抵是担心不好交代,顺走了使臣搁在最上面的一件贡物,贡品等闲人不可得,便是萧镇拿到手也不敢据为己有,而是献给了他,他当时不甚在意,打开看了一眼,见是一块通体如血的胭脂玉也就没当回事,随手搁在博古架。
  今日被雷山提醒,方想起还有这么一件宝贝。
  恒王立即将那方紫檀小盒取下,拿至桌案处打开,将之取出,细细端详,当初一眼不甚在意,此刻细看来,方知这块胭脂玉并非凡品,通体莹润如血,颜色较珊瑚要沉郁油润,触手生温,是件极为罕见的暖玉,待翻至背面,赫然发现右下篆刻皇家金印,一个线条遒美的“御”字卓然在列。
  看清这道印迹,恒王脸色霎变。
  怎么回事?
  李襄手里怎会有皇家信物?
  这等宝物别说是他,便是朱成毓也不见用过,只可能与父皇有关。
  恒王敏锐觉出此事不简单,他将这块胭脂玉递给雷山,“你仔细记清此物模样,回宫暗查,看此物到底是何来路,没准他便是本王翻身的底牌,明白吗?”
  雷山将玉置于掌心反复端详,确认记清每一细节后,方奉还恒王。
  逗留片刻,雷山立即退出书房,疾步赶往门房,出府后,他朝刘珍露出恭敬的笑容,回禀事已办妥。刘珍也没细问,登车回宫。行至午门处,却见一人一身窃蓝劲袍高坐马背,昂然张望长空,满身风姿飒爽洒落,恣意悠然,不是明怡又是谁。
  刘珍忙上前请安,
  “问李姑娘好!”
  除了宫里几位主子,他从不与人低三下四说话,唯独这位,自昨日在奉天殿见着,便莫名心生好感乃至亲近之意。
  而这世上除了皇帝,无人敢坐着受刘珍之礼,便是诸如七皇子朱成毓和七公主朱成庆也要客气地唤刘珍一身阿翁。
  明怡却纹丝未动,连抬手遮阳的姿态也未改变,只瞅他一眼,熟稔地笑道,
  “刘掌印这是出宫办差了。”
  “正是。”刘珍来到她马下,仰望她道,“姑娘怎么不进宫去?”
  明怡摇头轻笑,“不去了,昨夜接令的是青禾,她前去复命即可。”
  旁人对着皇宫几位是战战兢兢,绞尽脑汁揣度讨好,独这一位自在随心。
  刘珍脑海蓦地浮现一道身影,“姑娘与蔺昭公子性情也像了十成十。”
  明怡没接这话,好似有些嫌青禾去的久了,等的有些不耐烦。
  刘珍只觉这位李姑娘天生有一股令人向往的魔力,驻足又攀谈了几句,终于等到青禾打午门出来,师徒二人朝刘珍摆手示意,打马离开。
  彼时日头西斜,打高高的宫墙下投下一片深影,两马并辔沿着长长的甬道出长安左门,往东市方向去,二人骑得均不快,慢悠悠地徜徉。
  青禾却饿了,嫌明怡步伐过缓,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眼缀着笑,明亮的天色流淌进她瞳仁化作一抹细碎的光芒,在她眸眼深处静静徘徊。
  连带徘徊的还有几分近乡情怯。
  青禾琢磨道,“您该不会不识路吧?”
  明怡眼风扫向她,“什么意思?”
  青禾急道,“我都饿坏了,万一回晚了,老太太忘了给咱们煮饭怎么办?我看你是多年未归,连北定侯府在哪,也不记得了。”
  明怡张口欲辩,却又无从辩起,抬手一巴掌呼过去,“李蔺仪又不曾去过北定侯府,她记得路才怪!”言罢想起青禾夜探过侯府,一马鞭抽在青禾马身,“带路!”
  只见青禾纵马打她面前疾驰而去,一面勒住缰绳,一面不忘嘲讽她,
  “我看你不是不识路,你是一双眼早瞟去了裴府。”
  “我瞟裴府怎么了?你有本事不吃烧鹅!”明怡力夹马肚跟上她。
  青禾幸灾乐祸道,“我为什么不吃烧鹅,我犯不着不吃烧鹅,我又不是某人,不曾掐住人家脖子逼着人家与你一刀两断,我跟姑爷交情好着呢,他准我日日回裴家吃烧鹅,哦,忘了告诉你,我今夜翻个跟斗就去。”
  说完,青禾马身又吃了几鞭子。
  “喂喂喂,您别拿我的马出气……您有本事打我……”
  笑声,骂声,伴随京城这片喧嚣烟火气,越过鳞次栉比的屋檐巷陌,一路绵延飘荡,直至那座赫赫侯门前。
  第97章 终于有人问李蔺仪是谁了……
  马蹄缓缓穿过宽巷, 最终停在一面巨大的云纹照壁前。
  蹄声不轻不重叩动青石板砖,衬着这条宽巷格外寂静,曾经门庭若市的侯府前空无一人, 为她拴马的柳伯不见了,但闻马蹄声一蹦三尺高的佑哥儿也无踪影, 管着人情来往素日爱念念叨叨的桂嫂子不再探出那张瓜子脸。
  一切不同了。
  一切又仿佛是旧时模样。
  宽巷尽头的那堵院墙上还刻着她当年雕的那只虎, 身后这片照壁,虽被风雨侵蚀留下岁月的斑驳,却未改最初之形貌, 墙角苔痕依旧幽绿,府门前两座石狮仍然威风凛凛。
  明怡翻身下马,如往日一般负手迈过门槛。
  庭院深深, 人影寥落。
  仪门前的花坛久未打理, 生出一丛乱草, 好在地砖却平整干净,一尘不染。
  明怡带着青禾跨过庭院,穿过仪门来到正厅, 正厅后的院子可就大了,四面围廊, 当中圈出一个宽阔的庭院, 往日李家小辈常在此跑马、玩博戏、投壶, 李家人丁不算兴旺, 三房同居一府,用老太太的话说,大抵是李家在战场上杀戮过多,折了些福气,子嗣略显单薄, 故而府中不拘嫡庶不论男女,个个都看得珍重。
  脑海闪过李家族人嬉闹的场景,明怡唇角也不自禁染了笑,大步往后院去,才刚走到横廊,便见一位佝偻老妪被人搀着步过垂花门,拄杖颤巍巍朝前院走来。
  “庆丫头不是说,她今个晚边回来吗?快搀我去前院,去迟了,她不高兴,又怨无人接她。”
  垂花门与横厅之间是个四方小院,院中矗立着一块两人高的太湖石,石边种着几株老梅、几棵桃杏,皆是她年少顽皮时亲手所植。虽说她在北定侯府待的时日不多,但凡是她留下的痕迹,如墙上的涂画,后院里的秋千,随手栽的树苗,祖母总要小心翼翼护着,不许人碰。
  瞧,如今庭中林木已亭亭如盖,好似抚上一抚,便如同她在身旁似的。
  明怡视线一直定在老人家身上,没往廊上去迎,就地候着,否则老人家不高兴了,又该怨没让她来接。
  终于等到人至横厅,明怡故意抬高嗓音,“祖母,孙儿回来了!”
  哟,就是这一声,清澈透亮,如清泉淌进人心底,叫老太太喜不自胜。
  “宝儿回来啦!”
  老人家推开老嬷嬷的手,连拐杖也扔了,望着视线中那道模糊身影蹒跚而来。
  明怡连忙将她接进怀里。
  “祖母!”
  随着这一声,沉寂许久的北定侯府仿佛苏醒过来,数只雀鸟被惊得扑棱棱飞过屋檐掠向长空,后门的犬吠声骤起,远山衔着半片金乌挂在天际尽头,金光溶溶荡荡铺了一地,夕阳西下,天边人终成了眼前人。
  没有哭,没有怨。
  祖孙俩唯有相逢的喜悦,抱了好一阵方撒手。
  明怡又将青禾领来,青禾要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拦住她,“咱家没有旁的那些规矩,不兴给人磕头,咱家仪仪,连金銮殿那位都不磕,来,跟祖母进屋,给你们备好吃的了。”
  这话一落,明怡和青禾都不甚抱希望。
  吃过裴家的山珍海味,北定侯府的膳食可不定能入眼。
  不过二人均没表现出,兴高采烈簇拥着老人家往后院去。
  过垂花门,沿着一条斜径来到花厅。
  廊下挂着的灯笼次第亮起,柔芒将飞檐与庭树镀了一层绒绒的光,花厅内人来人往,比起前院可就热闹多了,目光越过洞开的窗棂望进去,几个清丽丫鬟端着红漆托盘,步履轻快地在后厨与花厅间穿梭,屋子里有人在布菜,青禾闻到熟悉的香气,打窗棂探进半个脑袋,瞧见熟悉面孔,顿时喜出望外,
  “霍婶子,晁嬷嬷,你们俩怎么来了?”
  那唤晁嬷嬷的老妪领着一屋子人下人朝跨进门来的明怡和老太太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