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臣妻 第85节
作者:泳宁      更新:2025-09-16 10:29      字数:3745
  但她莫名想哭。
  他仍是没有回答,面色有些羞耻。
  漪容再次擦了擦眼睛,低声道:“你快走吧。”
  二人身边的大河水流汤汤,一条不大不小的船被栓在岸边。
  崔澄循着漪容的目光看过去,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飞快道:“容容,你听我说。我在曲州遇到了郑衍还是景王时的幕僚,他告诉我先帝驾崩得蹊跷,极有可能是郑衍所做,劝我为我姐夫报仇。我当然知道他有私心,但我想了想,亦觉得他说得有理。”
  曲州!
  漪容忽而想起不久前宁王当做宴席上逗乐说的新鲜事。
  曾在曲州做事,无父无母,俊美不凡,出手大方,不为钱财......莫非宁王口中的人就是崔澄?
  他低着头,等着她的回话。
  连他如今的外表都能对上会出海的人的模样。
  漪容再次掐了掐自己,当时
  听着她就觉得十分不妙。
  这人作风不为利益,难不成什么都不图,就想着靠自己的本事帮手下发财?
  她本能觉得他是在招揽人心,发展为他所用的人。
  郑衍亦是觉得不对劲,但他并没将千里之外几百人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何况那新晋海商并没有做什么悖乱之事。
  漪容心神一凛。
  她含笑道:“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想去景王麾下投军,开疆守土,在边境保家卫国。你说你不愿意随意娶妻,也不想一直待在京城里做戍卫轮值的无聊琐事。但谯国公夫妇从来都不肯答应,你抱怨了几回都不管用,连你阿姐也不赞成,命你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你跑过,不巧被人抓回去了。”
  “我当时听着,又是钦佩又是害怕。我也就和你说了实话,说我连看到别人动手都怕,更别说打仗了。我怕人死,也怕打仗时无家可归骨肉分离的,永远都是无权无势的寻常百姓。我并没有济世安民的大志向,但也知道这些。”
  “你听了很高兴,说你也不想见到这些。你告诉我崔家的爵位原本五代前就不世袭了,是因为先祖在西北镇守时誓死不退,将所有家资分发给城内百姓,叫人偷偷潜出城买粮给兵民,上下一心守了下来,才有了崔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崔澄,”漪容迟疑地叫了他的名字,“你说你万分钦佩你的先祖,你向往的不单是建功立业,而是守护一方百姓。也许,也许......”
  她不知道崔澄能否听懂她的劝说。
  其实她说的非常明白,但不知崔澄愿不愿意听她的。
  “也许你现在无法再和从前那般有投军的机会。但山长水阔,你定能遇到叫你觉得不堕家风,更有意义的事情。”
  漪容含笑看着他。
  崔澄面颊上的一块肌肉快速抽动。
  他看向茫茫水面,是他如今的立身之本,他离不开的地方。他又看向漪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玩笑般道:“你从不会叫我崔澄的。”
  她的意思他当然听懂了,茫然一瞬,心里后知后觉泛起一阵迟钝的痛苦。
  漪容也笑了笑,催道:“你快走吧,你坐船走吧。”
  “我命人暂时拖住了郑衍。”他解释道,没错过她脸上下意识的错愕和担忧。
  心中的痛苦层层叠叠放大。
  他凝望漪容,她今日是祭拜先祖先父,打扮比起往常算是简朴。但依旧是绮罗衣裳,珠翠首饰,美貌更胜往昔。
  漪容摇摇头,道:“他肯定会很快找到我的,总之你快走!”
  “我走了,那你怎么办?”他指了指船。
  漪容笑道:“越州城里城外我都很熟悉,走一段路我就能知道回府的路。再不行,我就等在这里,等陛下的人找到我。”
  “你不怕他对你发脾气吗?”他忽然上前捧住她的脸,“他对你好吗?容容,你说实话。”
  漪容倏然撞入他的眸中。他的眼神里含着深深的痛苦,悔恨,还有她看不出来的东西。
  她强忍着心里喷薄而出的莫名冲动,轻声道:“你想听我说好,还是不好呢?”
  崔澄一怔,他所触碰的肌肤是他过去两年都没有再触碰过的,是他曾经唾手可得,每日晨起睁开眼就能见到的脸。
  明明他也很珍爱,怎么还是弄丢了呢?
  何至于今日,要问另一个男人对她好不好。
  他慢慢收回了手。
  “我盼望你过得好,”他再次移开了视线,“如果你在宫里过得不好,你愿意和我走的话,我有安排,茫茫海域,不会叫郑衍抓住。”
  崔澄默了片刻,再度开口:“从前我姐姐在宫里过得不好,先帝妃嫔太多,她没有办法不生气。但我听说你当了皇后一年多,郑衍一直没有别的妃嫔,他对你应当很好。”
  “我不能,”他艰难道,“我不能卑劣到希望你过得很不好。”
  漪容的眼前,再一次模糊了。
  她用力摇头,道:“你快走吧!我不值得你为我如此,我也不想你因我而死!”
  “你我当时,都没有错处,都没有办法,”漪容含泪笑了笑,“你就忘了吧。寻常鳏夫都会续娶,寡妇也能再嫁,你只当我死了。”
  崔澄恍若未闻,道:“我既然能将你带走,也有办法带走岳母和睡莲。你如果愿意,我们日后一道出海,终身不回大燕也好,去附近的岛屿常驻也好。我们一道去采买你喜欢的珍奇香料,去学红头发蛮人说的话,只要你愿意。”
  他转过脸,含笑看着漪容。
  倏然间,他的笑容凝固了,余光里远处有什么东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格外刺眼。
  他一把将漪容护在怀中,眯起眼看向远处。
  漪容瞪大了眼,拼命从崔澄的怀里挣脱出来,转而挡在了他的身前,朝远处山丘上的人影,恳求地摇了摇头。
  -
  约摸半个时辰前,郑衍得知漪容在附近山里莫名不见的消息,扫了一眼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迅速斩首眼前一人。他当即命仆婢照顾好昏过去的楚国夫人,命部分人留下护送路府的亲眷回家,最后点了十几人和他一道去追皇后。
  “今日不论看到什么,都当做没看见。”出发前,他这样命令道。
  一行人进了漪容消失的地方,根据足迹和马的脚印寻找,但此人一定是做好了十足准备,将地上弄得泥泞不堪,足迹凌乱,难以辨认。饶是皇帝的亲卫都是军中英才,还是耗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了正确的路。
  郑衍面色阴沉得几近滴水。
  他万没想到,不久前还在和他谈笑的漪容竟然在他的不远处消失了,若她出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追踪到附近后竟然是这个光景。
  陛下握着马鞭的手上青筋暴起,程冶这小子机灵地摆手示意亲卫都退下,他自己也往旁边站远了两步。
  郑衍骑在马上,树木掩映,他看见崔澄上前一步捧住了她的脸,看见她没有任何挣扎和他说话,看见她似是哭了。
  如同木刺扎心,他浑身一颤,无法克制这锥心刺骨的痛。
  郑衍嘴唇抿成一条线,死死地盯着二人。
  崔澄和她成婚不过两年,他和她也是两年,难道他比不过崔澄在她心中的分量吗?
  曾经在御苑里看到的二人手拉手有说有笑的光景浮现在他脑中,和眼前景象渐渐重叠。
  嫉妒,憎恨,不甘......种种心绪混在他周身,似是一双巨大的铁手由内而外将他撕扯得血肉淋漓,理智全无。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
  原来他以为的被歹人劫持,不过是她和前夫郎情妾意的私会。
  郑衍低沉的声音从牙关里吐出来:“拿弓箭来。”
  距离尚远,他已忍不了,忍不了再走近看清二人的情状。
  手下飞快地递上了弓箭,日光明亮,郑衍的手异常平稳,拉开了弓,簇新的箭头在光照下刺伤眼目般灼热。
  崔澄面色大变,咬了咬牙。
  漪容挡在了他身前......
  他迅速地将漪容重新扯到自己身后,自己面对皇帝。
  漪容气喘吁吁,一滴汗水落入她的眼睛,又咸又涩。
  她冷不丁道:“我有喜了。”
  他错愕无比地转过身,难以置信看向语调平平的漪容。
  她不知自己怎会迸发出如此大的力量,用力将发愣的崔澄拉到船边,飞快道:“所以我不可能和你走的,我求你也不要想着为先帝报仇,我不想你变成乱臣贼子!我也想安生当太子之母,一国皇后。”
  这话半真半假,她不断用力将崔澄推到船边,手指颤抖地去解绳子。
  “嗖。”
  利箭破空而出,射中崔澄的胸口。
  他一顿,而后身躯重重倒在船尾上,大片大片的血浸
  透衣裳。
  “崔澄!”漪容尖利大喊。
  船中立刻闪出一个黑瘦的人影,二话不说斩断了绳子,抱起崔澄进入船舱。
  又有一支羽箭射来,深深钉入船舱。
  “崔澄!你一定要活下来,别再管我了......”
  船开远了。
  她大哭,不知道崔澄是否能听见她说的话,他是否还活着。
  漪容哭得眼前模糊一片,头昏脑涨。她脱力地摔在河堤上,痛哭失声,以至于郑衍走到她面前时,都没有觉察。
  许久,她才注意到眼前的一双黑靴,再抬眼,是郑衍那似笑非笑的脸。
  目光阴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模样。
  漪容扶着膝盖,跌跌撞撞爬起来。她几乎喘不上气,手指颤抖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金簪就要向郑衍刺去,郑衍扫了一眼,抓住她的两只手将她扛起摔在马上,紧接着自己上了马,一骑绝尘回路氏接驾的别院而去。
  她用力踢打,不断在他身前挣扎,但暴怒下的郑衍的力气连铁塔壮汉都挣扎不开,何况漪容。皇帝风驰电掣,在路府下人惊掉下巴的目光里扛着漪容一路进到卧房。
  漪容闭着眼睛,权当自己也死了。
  他松开对她束缚,任她躺在地上,手腕不住颤抖,一片吓人的青紫。
  寒森森的死寂中,她慢慢站了起来,道:“你真无耻。”
  郑衍怒极,反而笑了一下。
  “我无耻?将你劫走的崔澄莫非就是高风亮节的君子了?你身为一国皇后和别的男人私会,就不无耻了?”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