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
深海融化 更新:2025-09-17 09:55 字数:3332
指尖沾上的血迹染到电子屏幕上,他逐渐跑起来,退出高铁网点开机票软件,邻省间没有直达航班只能坐四个小时的中转,经济舱已经售罄,一张商务舱的票价接近一万。
他买不起。
手指已经开始颤抖,脚下步伐也有些不稳,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不太稳当,手指在外面冻久后已经冰凉,一直到站在校门口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
两旁都有来来往往的学生从他身边路过,但这一次全都或低或侧着头和同行人耳语着什么,没有一个人和他的距离在五米以内。
一个茧子形成的半径只有五米。
手机猛然响起电话铃声,他迟钝地转动眼珠后看到程昭的名字。
然后挂断。
而在他挂断之后,对方也再没打来过一次电话。
他看不清前路的方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走,偶尔会跌跌撞撞地跑起来,但没跑多久就会因为没有目的地而失去动力,跑跑停停的间隙里教务主任再次打来一个电话。
他挂断。对方打一次他挂断一次。
直到对方气急败坏的消息从顶端弹出来:【这次事态非常严重,三天内通知你的家长过来处理签字。】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整个思维系统已经全线崩盘,大脑被抽干成最初的一片空白,明明是字,他却读不懂。
他咧了咧嘴角,眼眶被冷风吹得干涩不已,皮肤和四肢都在发僵,他怀疑自己在往一尊雪雕的方向退化,很快就要被埋葬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冬天。
……
郊区半夜的山林里通常是阴冷又死寂沉沉的,因为离主城区太远,这种无人之地鲜少有人踏足。
只有刺骨的北风会突然来造访,和蹲在树干下埋头不起的少年并排守着冰冷的黑夜。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下起了雨夹雪,并且愈演愈烈,他的手机早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所以他不知道时间。
雪砸在身上很快洇成深色的水迹,雨水渗透外套后钻进里衣,一开始只是细密的凉意,却在不知何时起连他的头发都淋湿透了。
雨水滑落在各个地方各个角落,树叶上、泥土里、下巴上、脖子上,顺着脸滑落下来形成连续不断的珠串,后半夜的雨每一滴都像灌了铅似地往大地上砸,砸出陨石落坑般的响声,砸在背上像一记记报复性的闷棍。
路瑾严没有睡意,他睁着眼盯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发呆,连眨眼的次数都寥寥甚少,什么都没有想,身体上的所有触觉都很麻木,好像他目前的生命能量仅够他维持像个人一样地立着。
几个小时了?天黑了多久了?
黎明要到了。又或许黎明不会来了。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雨声越来越大,天边甚至划过惨白的闪电,轰鸣雷声响在耳后像炸弹爆开,整个世界在这个雨夜里仿佛越来越喧嚣热闹,衬得形影单只的人愈加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雨突然停了,终于没有源源不断新的水流顺着他的发间滑到冻僵的皮肤上了,路瑾严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入眼却依旧是一片漆黑。
……可是雨声依旧存在。
为什么他的头顶却没有雨了?
他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似地,迟缓地抬起头。
一个身形和他相似的人影,大半张脸都没入了夜色,唯一比较有辨识度的金色头发被雨水打得结成一绺一绺贴在脸侧,手里握着伞柄——而那把伞现在正撑在路瑾严头上。
许湛还在因为刚才长达几个小时的翻山越岭四处奔波而气喘不止,他是一路从树林口跑到深处这里的,中途因为踩到石头摔到湿滑的泥地里,狼狈地溅了半身的泥水。
路瑾严看着他在瓢泼大雨里对自己弯下腰来,一滴雨珠顺着睫毛尖滑落,试探的口吻小心翼翼道:“我们回家吧?”
第66章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路瑾严终于被一只手搀着拉了起来,蹲了五六个小时的膝盖已经酸疼到彻底报废,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仿佛先前的所有感觉都加倍报复了回来,他眼前一黑,往地上跪去,然后摔进了一个怀抱里。
许湛抱着他,只感觉怀里的人像雕像似地一动不动,头顶的雨声和雷声愈演愈烈,夜太黑了他看不清路瑾严的脸,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只有他们两个停在原地,过了几分钟都没有谁往外迈出一步。
他抚向那道影子的脸,手指触感像在摸一块冰冷的石头。
路瑾严似乎快冻僵了,但淋雨受寒又熬夜带来的思维迟缓依旧不能阻止他偏过头躲过面前人的动作,许湛手上动作一僵,垂着眼将手收回。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哭泣声。
跟轰隆雷声和倾盆雨声相比起来小得微不足道,可离人最近的他还是听到了。
一开始是哽咽和抽噎,滚烫的眼泪驱逐了寒凉的雨水,却又很快干涸,变得比雨水更冰冷;后来演变为泣不成声的恸哭,好像终于卸下了伪装,留下破碎不堪的内里。
许湛将他揽紧在自己怀里,路瑾严的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垂着,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很快肩膀处传来水渍洇开的濡湿感。
他恍惚地想到短短几天里自己听到了眼前人的两次哭声,每次都是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他们就维持着这个相拥的姿势过了许久,抽泣终于渐渐平息,许湛垂眸看去,发现怀里人已经因为精疲力尽而睡着了。
……
这一觉睡得短暂且不安稳,路瑾严再次睁开眼时依旧是凌晨,但远方的天际线已经隐隐透出了亮光;而他正趴在许湛背上,蹲久了的腿直到现在依旧一片麻木,酸疼肿胀的眼睛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有若有若无的路灯光线投落下来叨扰他的视野。
他就这么沉默地任由许湛背着自己回学校,因为不想回宿舍面对那些熟人和室友,所以在许湛带着他走进自己住的那栋单人宿舍楼时他也没拒绝。
直到许湛刷卡进门,拉开客厅的小夜灯,走到沙发旁想把人轻轻放上去,将人抱下来时却对上了那道视线。
许湛一怔,似是没想到他醒得这么快,但路瑾严对他的动作没有反应,被搂着坐上沙发后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许湛问他要不要洗澡,他不说话,于是许湛又去拿了毛巾和毛毯,给他披上毯子后又用毛巾把头发擦干,两人都一夜没阖眼,许湛去找吹风机时没顾及膝盖上还有伤,摔了个趔趄,发出的动静让路瑾严迟钝地抬了抬眼。
许湛再次出来时已经脱掉了身上那件沾了泥水的脏外套,他淋雨的时间没路瑾严长,里面的毛衣还是干燥清爽的,他小心翼翼地坐到路瑾严身后,插电调档开始给人吹头发。
热风扑向被冻得冰凉的脸颊时顺带将泪痕也吹干,路瑾严被迎面的暖意和许湛衣服上传来的淡淡的柠檬海盐香味熏得昏昏欲睡,许湛吹到一半动作一顿,看到身前人脑袋往一边垂去,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默不作声地继续将那头黑发吹干,直到吹风机被关上,许湛一点点抱紧已经睡着的怀里人,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
路瑾严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床上,四周是大片明媚温暖的阳光,窗外虽然依旧枯枝落叶遍地,但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彰显着今天是个好晴天。
卧室的装修布置很陌生,他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昨晚被哪个人找到后捡了回去。
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在哪,就这么在整个江城里找,得找多久,他是怎么找到的?
路瑾严挣扎着爬起身,眼角泛酸,头痛欲裂,低头看去,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干净的睡衣。
床头柜上放着自己已经充满电的手机,他伸过去拿起,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已经是隔天中午了。
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脚步声,许湛拿着温度计推开房门,一抬头对上了床上人的视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来给你量一下体温,你今天早上有点发烧……”
路瑾严垂下眼收回视线,没有再看他。
许湛试探地往里迈了两步,见路瑾严没有反应,一路走到床边,他不敢坐上去,于是蹲下来仰头将温度计递到路瑾严嘴边,小声道:“含一下。”
眼前人沉寂了几秒钟后,顺从地张开嘴。
路瑾严叼上温度计后就更没功夫说话了,他偏过头看窗外的风景,把旁边人权当作一团空气。
许湛虽然一早就料到对方不会就这么轻易原谅自己,但真到预想的这个时候来临时还是控制不住失落,怕路瑾严误会自己趁人之危,他又小声解释了一句:“我昨晚睡的客厅,没有进来过。”
说是睡,其实把路瑾严搬进卧室之后只眯了一两个小时。
床上人没动静。过了几分钟后,许湛从他那里取回温度计,看了一眼刻度:“还是有点发烧,我去给你拿点药来。”
一直到许湛已经离开了房间,路瑾严才慢吞吞地扭过头,盯着紧闭着的房间门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