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
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1 字数:3302
不是吃梨子的季节,供台里的显然也是存货,汁水很少,皮皱皱巴巴,好在还算甜。
“再吃一个叭!”桓秋宁期待地搓了搓手。
于是,他靠在供台上,背对着照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乐滋滋地啃起了梨子。
“你在干什么。”这声音直击天灵盖,吓得桓秋宁直接把没嚼碎的一块梨肉咽了下去,差点噎着。
“闹鬼啊——”
“闹鬼啦!!!”桓秋宁抱着梨子,大喊道。很快,他便回过神,自问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于是,他转头向一旁看去。桓秋宁转头见旁边跪着一个人,身上穿的还是昨晚上在床榻上穿的那件禅衣。
照山白的脸色苍白,完全没了血色,他的眼皮挂在脸上,眼神中毫无生气。他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是支离破碎的,语气却很硬朗。
桓秋宁吓了两跳,因为照山白这副模样真的很像鬼。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努嘴道:“丞公子真是好雅兴,青天白日的在这装神弄鬼,昨夜怎么不见你这般楚楚可怜?”
“出去。”照山白依然低眸注视着地面,像丢了魂。
桓秋宁掰着手指数了数,认真道:“我算是明白了,你的词典里一共有两个词,‘出去’再加一个‘滚’。不对,还有一个‘别动’。”
照山白闭目凝神,两拳攥紧藏在了衣袖里,他低着头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桓秋宁又掰着手指数了数,他惊叹道:“七个字,居然足足有七个字!没想到丞公子饱腹诗书,竟然能一语用七字,真不愧是名冠京城的少年奇才啊!”
见照山白人忍无可忍,转头瞪了他一眼。桓秋宁举起了两只手,他妥协,很乖巧地说:“我饿了,来找吃的。”
照山白听罢,深吸了一口冷气,而后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面对照氏的列祖列宗,他不能坏了规矩,不能破坏祠堂的肃静,他必须忍。
桓秋宁很会察言观色,他拿了一个地垫放在照山白旁边,盘着腿坐过去,一边啃梨一边说:“你听我给你解释。我呢,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真的很饿。路过疱屋的时候我见庖厨做好了豆羹饭,无色无味,吃那种东西我宁可饿死,所以就来这里了。”
说完他又啃了一口梨,鼓着腮帮子嚼了嚼,歪头等着照山白跟他说话。
照山白闭着眼,冷冷地道:“你不用跟我讲这些。”
桓秋宁往后仰,单手撑在地上,他嚼着梨肉,道:“不是你问的吗?”
他继续道:“你们照氏现在可是稷安帝的心头肉,说好听了那可是‘权倾朝野’,怎么府上的二公子死了,连个来吊唁的人都没有。是你们照府只认你这一个公子,还是说照宴龛相国的位子,已经坐凉了?”
照山白垂眸,寒声道:“如果你是特地来羞辱我的,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做到了。”
好冰冷的话啊。桓秋宁耸了耸肩,闷头啃梨子。
照山白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后背上皮肉见开的伤口黏在了禅衣上,每动一下就会痛不欲生。他咬着牙根忍着剧痛,问:“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好啊。”桓秋宁侧脸看了看他背上的伤,眉间挤出了一个小山丘,他脱下身上的狐裘厚氅,抬手覆在了照山白的身上。
照山白转头道:“你做什么?”
桓秋宁懒散道:“我热。”
窗外的冷风带着碎雪从窗沿上拂过,将凉意塞满了整个祠堂。红梅在瑞雪中开的正艳,桓秋宁打了个趔趄,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红色香云纱薄衫。
供台上烛火摇曳,暗影中两人对视,目光灼热,烛火挠得人心痒。
桓秋宁伸手帮照山白紧了紧白狐裘大衣上的衣带,视线落在了照山白脖颈上的伤痕上,微微一滞。他扶着膝盖起身,挡住了门缝透过来的光。
左脚已经迈出了门槛,桓秋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冷清,跪在祠堂中,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
桓秋宁漫不经心地道:“如你所愿,我走了。”
走出祠堂,桓秋宁淋着雪,回头望了一眼,“撑不住了就叫人,别死在这了。”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落满白雪的窗台上多了一个白玉瓶,旁边还有一枝沾了雪的红梅。
第4章 唇枪舌战
桓秋宁走在照府中,见人人披麻戴孝,唯独他穿了一身红衣招摇过市。他低头一看,心想这也不是个事儿啊,于是换了一身黑色束身衣,溜进了账房。
他刚进去,就看见一个人靠在书架上盯着他看,那个人不紧不慢地缠着手上的绷带,脸上挂着一道刀伤。
桓秋宁走过去,扫过书架上的卷轴,拿起了一本写着“承恩三年”的账本,问道:“接了任务?”
“废话。”那人的手背上有一块伤疤,仔细一看竟然是刻字“十三”。他缠好了绷带,拍了拍桓秋宁的胸口,摸索了一番后,问道:“十一哥,你的金疮药呢?”
“你挺顺手啊?”桓秋宁低头翻看卷轴,不走心地回了一句,“扔了。”
“扔了?真扔了!”十三难以置信,他想拎着桓秋宁的衣领好好质问他有几条命,居然如此浪费上好的药膏,但是他不敢,所以略微平和地说了一句:“真是暴殄天物,下次受伤了可别求我救你。”
桓秋宁浅笑,他问:“上头派你来照府做什么,照玊祎的死是铜鸟堂的人做么?”
十三摇头道:“铜鸟堂一向杀人不留尸,他照玊祎的尸体可是凌王收的,怎么可能是铜鸟堂的手笔。十一哥,明知故问,你耍我玩呢!”
桓秋宁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更何况我就是个替人卖命的,刀尖舔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这条贱命,我能知道什么。铜鸟堂的二阶铜鸟除了你,都是跟任务同生共死的死士,只能接,不能驳。”
十三稍稍侧身,靠近了些,小声道:“前夜子时,我收到密信说宫里要来人,上面派我来盯着,没想到那通幰车上坐的人是你!”
桓秋宁低声道:“我在满春楼里头查杜卫,结果被他送到宫里去了。事急从权,只能变中生智。皇上要动照氏,他身边那几个狗腿子闻着味就来了。想要活命,就必须先顺着他们的意。”
桓秋宁翻看着账本,继续道:“昨夜我接了新的任务——查账,承恩三年,照府所有开支明细都要查清楚。有人花了高价钱卖账本,要一字不差的。来照府是第一步,我顺藤摸瓜,将计就计,让殷宣威把我遣送到了这儿。顺便……”
十三进账房前拉了银线,确认过四下没人之后,他靠在书架上,松了口气道:“昨儿我在房顶上看到了,照山白见你的眼神像活人见了鬼,上京谁人不知丞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十一哥,你这张皮,对他没用啊。”
“呵,你行你来啊。”桓秋宁转了转眼珠子,冷不丁道,“比起红烛帐暖,缠绵悱恻,我更擅长杀人夺命。”
“啧啧,在满春楼混了不过半月,十一哥,你倒是学了不少本事啊,还是榻上之事!能不能展开说说,那杯琼脂蜜酿是谁喝了?”十三嚼着止痛丸,哼笑着问道。
“对这种事好奇?”桓秋宁抬眸,将手中账本扔给他,“要不然也赏你一杯情酒,送你去与照山白共处一室,让你也体会体会?”
“不敢不敢,饶命啊。”十三低头憋笑,他稍稍正经了几分,道:“十一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面如冠玉,你可是满春楼也是花魁!头牌啊!”
“滚。”桓秋宁骂完,不屑地笑了一会。
桓秋宁很少骂人,铜鸟堂的人一般活在暗处,很少与人接触。更何况以桓秋宁的行事风格,但凡有他看不顺眼的人,抹脖子放血就完事了。
十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觉得他这个“滚”字骂的很好,字正腔圆,他竖起了大拇指。
十三打量着桓秋宁,小声嘀咕道:“十一啊十一,横竖都是个光棍啊。完了,这辈子已经完了!”
***
照山白走出祠堂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天空飞过了几只鸿雁,在红梅上落了大片的阴影。
荆宁提前温好了酒,站在祠堂外候着。腊月天寒风凛冽,荆广见着照山白出来了,连忙上去替他披上了厚氅。
他低头一看,照山白怀里还抱着一件。
照山白的双唇没有一点血色,背上的伤已经结痂,大块黑红色的血块干在了白色的里衣上,像是蟒蛇猩红的眼睛。
府外传来一声马鸣,随后一大批人涌入了照府,为首的是勋虞将军郑卿远。
郑卿远大步朝正厅走去,长枪在手,威风凛凛。他的铁甲上血迹斑斑,由于常年征战,边境寒风呼啸,他的鬓发不似少年般乌顺,反而根根分明。
照山白见到郑卿远后,心口仿佛针扎一般,疼得他吐了一口血。他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他站立,好在荆宁即使扶住了他,没有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