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1      字数:3303
  两人相视一望,心中有共同的苦楚,竟无语凝噎。
  上次见面明明才过去数月,两人心中竟有了久别重逢之感。那是琼公子出发前夕,三人月下畅饮,郑卿远立下血誓,“如果阿琼有任何闪失,我郑卿远提头回来见你,就挂在这棵梅树!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照山白之前不信,没有见到照玊祎的尸体,他不会相信琼弟已经死了。可是如今郑卿远回来了,那个在月下许下承诺的人回来了,照山白纵然自欺欺人,照玊祎也已经死了。
  郑卿远单膝跪地,将长枪奉上,低头道:“山白,我失诺了。没能护好阿琼,我万死难辞其咎,这条命,我赔上!”
  照山白拢了拢身上的狐氅,轻咳时骨头都是痛的,他走上前,扶住了郑卿远的胳膊:“卿远,不必如此,你快起来。”
  “君子一诺,死而不悔。这条命,我郑卿远给得起!山白,是我之过,我要承担,堂堂男儿,怎能苟且偷生?”郑卿远依旧跪在地上,“当日我立下誓言,并非呈口舌之快,如今阿琼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让我怎么活?”
  “卿远,快起来说话。”照山白扶着石桌,说,“琼弟死于战场,我虽拊膺大恸,但是没到不辨是非的程度。琼弟之死,怎么可能过在于你呢?”
  见照山白虚弱到虚脱,郑卿远扶住了他,问:“山白,你何苦把自己折磨至此啊?”
  “见笑了。”照山白轻笑,“并非是我自伤自残,只是家法威严,我身为家中嫡长子,犯了过错,理应受罚。”
  “琼弟之死疑点重重,我会查清楚,为阿琼报仇雪恨。至于我郑卿远这条命,从今日起就是你们照家的,是做报仇雪恨的刀,还是做石墩前看门的狗,你们说了算。”他起身,将自己的随身玉佩挂在了梅树上。
  桓秋宁在暗处看着这一切,他弹着手中的暖壶,对身后的十三说:“假惺惺,演了这么一出戏,到底是把命保住了,真没劲。”
  “十两银子,”十三伸伸手,“十一哥,你不会是耍我玩儿吧。”
  桓秋宁摸了摸身上,身无分文,他就是个穷光蛋。但是穷光蛋也是要面子的,所以他懒兮兮地打了个哈欠,不认账:“什么十两银子?”
  “刚才打赌,我说郑卿远不会真赔上一条命,你不信,咱俩赌了十量银子,够明白不?”十三掰着手指头说。
  “麻烦。”桓秋宁抬了抬眼皮子。
  十三问:“什么麻烦?”
  “我是说弄十两银子麻烦。”桓秋宁抽出了腰上的软剑,顺便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
  “所以呢?”十三翻了个白眼,心道:“没钱你就直说。”
  桓秋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郑卿远没把命赔给他,我去他杀了。人就在眼前,这不比赚十两银子快得多。”
  十三啐了口唾沫,“啧啧”道:“真没人性。”
  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不对啊,十一本来就是个杀手,那肯定是一点道理也不讲的啊。
  于是他转身飞上屋檐,追上去说:“十一哥,玩笑归玩笑,你别冲动。”
  别人可能是耍嘴皮子,但是他十一哥,杀手中的杀手,杀一个人那真就是手起刀落,分分钟的事情。
  可那郑卿远可是朝中重臣,暗杀他是容易,可杀完了可就要遭殃了!
  铜鸟堂的人潜伏在上京各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万不可轻举妄动。
  十三身轻如燕,他紧追上去,“十一哥,等等我!”
  ***
  宣政殿内的炉火烧得正旺,稷安帝穿了件薄绒的金丝夹袄,坐在龙椅上吃着剥好的栗子。
  照宴龛和杜卫一左一右,唇枪舌战,吵的不可开交。
  “贼兵甚精。招募之制,意在选取精勇。罪犯充兵,不服从管制,滥竽充数之辈,怎能抵挡得了萧慎的铁骑?”杜卫急火攻心,脸涨得像烧红了的炭火。
  “大徵自建国以来,征兵之法,多用三五[1]。三丁发其一,五丁发其二。如今已经是第三次征兵,百姓家中长子,次子皆已从军,若继续这般征下去,不用等萧慎的铁骑踏破边界线,人早就死光了!”照宴龛看着憔悴很多,虽然体虚无力,心中感伤,但是言语并不饶人。
  杜卫见照宴龛口无遮掩,越发放肆:“你懂什么?你以为整日在府中纸上谈兵就能带兵打仗了?三千兵打十万兵,你告诉我,用什么妙计能打得过?将兵法要看实操,你又没上过战场,你硬气什么?”
  照宴龛的气势丝毫不输,他一边咳嗽一边道:“行军所用牛马皆出自民间,兵器由官造。且不说百姓还有没有马匹能够上交,近些年国库空虚,东边要修筑堤坝,西边闹瘟疫,你们北边要军饷,从哪里能来这么多钱?百姓手里已经空了!”
  两个老头从下早朝开始吵,吵到稷安帝吃完了一盘子栗子又用了午膳,他们两个还在宣政殿上吵。
  稷安帝实在是听烦了,他抬了抬手,示意两人住嘴,道:“给两位爱卿赐座,赐茶。”
  “谢陛下。”二人异口同声。
  “宴龛啊,琼公子的事情朕听说了,朕心里的痛并不必比你少。琼公子尚年少,本该是正逢大好光阴,前途无量,却身死沙场,他的身后名朕替他写。”稷安帝挥了挥手,道:“宣旨,相国照宴龛次子照玊祎,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追封为‘良胄将军’。”
  照宴龛跪谢道:“臣替幼子——谢陛下!”
  稷安帝的视线落在了杜卫的身上,微微一怔,而后道:“东平关一役大败,死伤惨重,朕不能心安。先祖讨伐流寇之时,亦是天灾人祸,为免扰累平民起见,时亦发奴客为兵[2]。故此,朕决定遣散部分宫中奴才充兵,以及令各大世家上交府中奴役随军。杜卫,你怎么看?”
  杜卫欲言又止,最终道了句:“陛下英明,臣无话可说。”
  “好了,都退下吧,朕乏了。”稷安帝起身,走进了偏殿。
  ***
  走出宣政殿后,杜卫憋了一肚子的气,他虎背熊腰,撑的官服又鼓又胀,像上京街头上穿着红衣的不倒翁。
  他一边走一边跟身旁的手下抱怨道:“奴客、罪犯、弱不禁风的世家公子,净把那些滥竽充数之辈塞进军营,军队里不缺沙场上的人肉垫子。人数是够了,呜呜泱泱的去了一大片,北疆的寒风一吹,还没开始打呢,人先倒了一半。”
  “这像话吗?宫里那些阉人,连男人都不是,怎么上战场杀敌,别吓得尿了沙场一片骚!”
  杜卫这话刚好被路过的逯无虚听了个正着,他笑了笑,走过来道:“巧啊,杜大人,这是刚从宣政殿走?”
  杜卫没赏他个好脸色,冷冷道:“逯公公好眼力,这都让你给看出来了,我还真以为没人能看出来呢。真不愧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啊!”
  “咱家就是个奴才,承蒙陛下抬爱,能在御前侍奉。”逯无虚侧过身,给杜卫让出了路,道:“杜大人慢走。”
  杜卫见他这副恭恭敬敬的作态,肚子里的火气消了不少,他走了两步,冷喝了一声,道:“陛下信任有个屁用,到底就是个奴才。”
  逯无虚弓着身往前走,他听着杜卫的脚步声,知道他走远了。他挺起身子,抬头看了一眼未时的太阳。
  光线最是毒辣,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竟丝毫没让人想起此时正是腊月,寒风侵袭,本该裹紧毛氅。
  他站在石阶下,向上望着庄严的宣政殿。这是整个大徵权利的中心,龙椅上之人是九五至尊,而他跪在殿侧,低了几十年的头。
  逯无虚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不分善恶,不明悲喜。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阶,一步也没有回头。
  第5章 山肤水豢
  亥时刚过一刻,章管家在房中泡脚,北疆的大红花活血通经,他一次性放了两包,满屋子都是腥苦味。
  他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宽戒,拿了块白帕子,低头看着木盆中的水。大金牙的倒影在水中晃了晃,他一眨眼,竟然看见盆里有个人影!
  章管家猛然抬头,还没来得及往房梁上看,一把刻着字的匕首已经定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身后之人打了个响指,屋里的灯灭了。
  “想知道这刀上刻的是什么吗?”
  阴冷的声音从耳后传出,章管家张着大嘴却不敢出声,他的手指刚要往外伸,还没来得及够到床边,血已经流出来了。
  “爷——!”章管家捂着手背,汗珠子砸在身上,低声求饶道:“您想要什么,我,我都给您。想要多少银子,金子?或者任何您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您别杀我,咱有话好好说。”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身后之人冷哼一声,把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划了划,刀刃卡在了他的喉结上,“我每杀一个人,就会在这把刀上刻一个名字。近来闲暇无事,我把你的名字刻上去了。”
  明目张胆的威胁。
  他想要了章管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