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2      字数:3319
  除此之外,姝月公主陶氏嫁到郢州之后,不久便疯了。陶氏三年无所出,在那之后,殷禅认了一位义子,名曰谢柏宴。
  殷禅旌用耆德,广纳天下名士,他的座上宾中有一位才学惊人的谋士,凭借纵横之术在郢荣闻名远扬。
  那位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无姓,表字南山。
  照山白站在梨树下,风扬起落花,从他的白衫旁卷过。他的指腹轻轻蹭过宣纸上的“南山”二字,心随风动,花香四溢。
  南山。
  又是五年。
  “少时你以南山为名,为我点亮了一盏引路灯。如今你以南山为名,让我终于可以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你的痕迹。”照山白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他不需要去查探,也不需要去求证,他便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他。
  因为照山白相信,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缘分,那么他在很小的时候便遇到了。
  桓秋宁的一生中有很多身份,唯独南山客这个身份对照山白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从此往后,照山白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听他的消息,谈论他的事迹,为他作诗,给他寄信。
  照山白终于可以隔着一层破碎的玻璃,从口中说出他的名字。
  心悸像春三月的暖阳,像扑面而来的芬芳。照山白握着那封密信,跑出了梨花庵,他要去上京最高的阁楼,向南看……
  恰逢黄昏,落日余晖洒满上京城。广和楼的顶楼上风很大,吹的衣袂翻飞。晚风好似能穿过人的身体,把所有的思念带去远方。
  照山白趴在红木围栏上,向南方看去。他望着青黛色的远山渐渐染上金色,望着升起的袅袅炊烟,望着那一轮将落未落的红日,虔诚地在心里说:“远山万里,惟愿安宁。”
  店小二见风这么大,这位公子穿的单薄,便好心地上前劝道:“公子,顶楼风大,您别着凉啊。下楼喝杯热茶吧!”
  照山白望着远山望出了神,他没听见。
  于是店小二往围栏那边走了一步,又问:“客官,您为什么一直往南边看啊,南边有什么啊?”
  恰好白云随风而去,红日艳艳。照山白回首,明媚一笑,温柔道:“我的心上人。”
  ——上卷完——
  第71章 画舫船(一)
  人间四月天。
  翠柳梳长发,老树展腰肢。三两只黄鹂蹲在枝头,仰着头唱着小曲儿。
  春光明媚,芦溪渡口浸在一片暖光里。几位船夫蹲在石阶上歇脚,身上的粗布麻衣被汗水浸透,风吹干后,结出了一层晶亮的盐霜。
  赶完早集的商贩拎着钱袋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朝船夫扔了几枚铜钱,挑着牙缝问:“什么时候发船?爷今儿赶着去琅苏买绸缎,时间就是金子,爷可等不起。”
  船夫捡起铜钱,用手指抿去了上面的灰土,腆着脸笑道:“这位老爷,小的知道您着急,可小的也没办法嘞。这年头不太平,官府查的严,咱们得等官府的人把船里外查个遍,才能发船呢。”
  商贩转了转拇指上的帝王绿粗戒,不耐烦地问:“给个准信儿,到底什么时辰能走?”
  船夫哪敢给他准信儿。官府里的人各个都是黑脸阎王,无缘无故的就把船给扣下了,到时候耽误了这位老爷的生意,他那条不值钱的贱命可赔不起。
  船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往石墩旁挪了挪,冲一位一身黑衣带着斗笠的男人,小声问道:“大哥,今儿个官府那边来信了么?官老爷什么时候来搜查,这有位爷等着问咱们什么时候发船呢。”
  黑衣男人靠在石墩上,脸上盖着斗笠,懒兮兮地晒着太阳。他有声没声地“吱”了一声,蒙着脸继续睡。
  船夫蹲在他身边,又问了一声:“大哥,您说什么?”
  黑衣男人不耐烦地舒了口气,他掀开脸上盖着的斗笠,闭着眼道:“要坐船就等着,让他不坐就滚。”
  船夫“欸”了一声,去给那位商贩回了句话,眨眼功夫又溜了回来,小声地问:“大哥,给俺块干净的方巾成不,我这块被汗浸透了。”
  “稍等。”
  黑衣男人吹了吹脸上的几缕黑发,他揉了揉乱成一团的鸡窝头,眯着眼抓起一个布袋子。
  上午的阳光极其刺眼,他适应了很长时间,才能完全睁开眼睛。他给船夫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方巾,顺便给了他一块烧的嘎嘣脆的粗粮饼。
  船夫乐呵呵地掂着粗粮饼,低头咬了一口,“谢谢大哥,您人真好。小的要跟着您混一辈子!”
  “别。”黑衣男人又把黑竹编织成的斗笠盖在了脸上,他漫不经心道:“以后带‘一辈子’这三个字的话,少说。”
  船夫坐在他身边,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服,干啃着饼,问:“大哥,你说这年头,咱们还能在这条江上干几年啊?前几日我听琅苏的船客说,从郢荣去往琅苏的江东渡口已经封死了,荣王在江边扎了营,足足出动了三万水军。三万啊,咱们泸州是个小地方,一共才多少人啊!”
  “犯什么愁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快活一日是一日!更何况,这仗一时半会打不起来。从上京城来的人,就快要到了。”黑衣男人懒兮兮地打了个哈欠,他拎起酒壶,灌了一口酒,醒了醒神。
  船夫见他大哥醒了,笑得露出了一排大牙:“大哥,你这双眼睛真好看,眸子亮的跟那星星似的。你跟大伙一块穿这种破破烂烂的衣服,让俺们觉得自己也有了几分贵气。”
  “又贫嘴。”黑衣男人又给他扔了一块饼,他伸了个懒腰,悠闲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甭管他是打雷还是打仗,日子都得一天一天的过。”
  泸州这个地方的人信风水,喜欢给人看面相。几位船夫围着黑衣男人瞧了半天,见他剑眉星目,不说话的时候像一位素衣剑客,说气话来又慢条斯理,头头是道,不由得把他当成了自己命中的贵人。
  若是不仔细看,人人都会以为他头上插得是一根黑玉簪,可那就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竹筷。
  他们的目光比日头还要灼热,黑衣男人眯着眼,吊儿郎当道:“看什么呢?好好休息一会儿,准备干活。”
  桓秋宁来泸州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整日跟渡船打交道,不是在清江上漂着,就是在石墩子旁晒着太阳睡大觉,脑门都晒得秃噜了一层皮。虽然每天只能就着清江水啃干饼,但是能听着几位小弟天天冲他拍马屁,他倒也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相当舒服。
  粗茶淡饭,谈笑风生。
  这样才有活着的感觉。
  桓秋宁吹了吹江风,精神了一会,又靠着石墩坐下了。他叼了根草,翘着二郎腿,仰头看云。
  突然,有人往他身上扔了块生了锈的铁令牌。
  桓秋宁无动于衷。
  片刻后,那人又往他身上扔了个白玉瓶。桓秋宁这才有所反应,他伸手摸了摸,把白玉瓶放在手心里摇了摇,然后才捡起了那块令牌。
  依旧是醒目的“铜鸟”二字。桓秋宁一脸嫌弃地擦着令牌上的锈迹,腹诽道:“啧啧,铜鸟堂也是今非昔比了。从前还能从令牌里割块金子拿去换钱,如今只能用这铁块子垫床底了。”
  他打开令牌里的玄关,从中取出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查:谢柏宴。”
  “呵。”桓秋宁翻了个白眼,叹气道:“真是把人当畜生使。死的时候不得好死,刚活了没几天,又得去替你们揭别人的老底。谢柏宴啊谢柏宴,你我无冤无仇,我本是不想去查你的祖宗十八代的,奈何你得罪了一群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我只能去替你慰问一番你的老祖宗们了。”
  他灰溜溜地站起来,反手把斗笠扣在头上,侧落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回首道:“巳时发船,咱们去琅苏转两日。”
  岸边碧波荡漾,浮着一艘画舫船。船身雅致,朱漆斑驳,船舷上刻着雕花,檐角挂着朱红色的灯笼。
  桓秋宁站在渡口,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了人,他双手叉腰,像个稻草人似的望着江面出了神。
  身后之人驻足,轻声地说了一句:“借过。”
  斗笠微微下斜,遮住了他的脸。桓秋宁转身向后看去,一位青衫公子以青蓝色的烟罗笠遮面,青纱垂烟,身形如松如鹤,长身玉立。
  桓秋宁侧迈一步,视线在青衫公子衣摆上的竹纹上停留了几秒,而后落在了他的烟罗笠上。桓秋宁歪头,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坐船?”
  青衫公子并未答话。他身边的侍从向前走了一步,客客气气地道:“请问这是去往琅苏的客船么?”
  桓秋宁点了点头,视线依旧没有从青衫公子身上挪开,他若有所思地问:“哪来的?叫什么名?去琅苏干什么?”
  侍从道:“抱歉。公子的身份特殊,不便相告。”
  “特殊,有多么特殊?”桓秋宁抬手顶着额角,轻声一笑,“开船拉客是小本生意,本就赚的不多。如今官府的人就在隔岸守着,二位如果不把身份说开了,这船你们怕是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