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者: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2      字数:3426
  “而且,”桓秋宁不疾不徐,挑眉道:“整个泸州的客船都归我管,不交代清楚了,你们哪一艘船也上不去。”
  出于无奈,侍从只好勉强回应道:“我们是从庸中郡来的,去琅苏谈生意,白瓷生意。”
  桓秋宁微微偏头,他想等江风掀起青衫公子的面纱,一见真容。他回过神,继续问:“还有一个问题呢,姓甚名谁?”
  青衫公子颔首,对侍从耳语了几句。侍从点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对桓秋宁道:“姓吴,名宣梨。”
  桓秋宁半信半疑:“姓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庸中郡有吴氏。”
  侍从笑着回应道:“我们只是庸中郡的无名小氏,世代经商,在朝中没有出人头地的先辈,况且家中人丁不过几个,算不上‘家族’。”
  桓秋宁根本不信他们的鬼话,吊儿郎当地继续问:“既是如此,我便更好奇了。不知公子所名‘宣梨’,究竟是哪两个字?”
  侍从不知该如何回答,紧张地抓住了青衫公子的衣袂。
  青衫公子温柔地拍了拍小侍从的手背,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侍从把他们家公子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心照不宣’的‘宣’,梨花的‘梨’。”
  “听着像姑娘家的名字。”桓秋宁打量着青衫公子的身形,心道:“此人说不定真就是从庸中郡偷偷跑出来的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她不肯与人说话,应该就是不想暴露身份。还是莫要刁难她了。”
  “好名字。”桓秋宁再退一步,给二人让出了路,“坐船到琅苏,一天一夜,一百五十钱。先付后坐,二位请吧。”
  “一百五十钱?”侍从目瞪口呆,他掂了掂钱袋子,抬头问:“你们这是霸王船啊!”
  没等桓秋宁开口,一旁看戏的船夫们便唠叨了起来:“小伙子,你不知道清江的另一个名字吧?它可是屠龙江嘞!别看它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到了夜里它疯起来,那可真真是骇人啊!一百五十钱你嫌贵,可人命更贵哩!没有十几年的渡江经验的船夫,都不配开这条船!”
  “既是如此,便辛苦各位了。”侍从刚要打开钱袋子往外掏钱,青衫公子便伸手拦住了他。
  青衫公子走到桓秋宁身前,从荷包中取出了一片金叶子,放在掌心,递给了桓秋宁。
  冰冰凉凉的之间从他的掌心划过。桓秋宁两指捏起了金叶子,夹在指尖,抬眸看向青衫公子,笑道:“不愧是世代从商,出手就是阔绰。”
  青衫公子颔首示礼,带着侍从走上了画舫船。
  他走后,几位船夫凑到桓秋宁身边,瞪大眼珠子看着那片金叶子,眼馋道:“大哥,这玩意儿是真的么?您咬一下试试呢?”
  “真的不假,假的不真。”桓秋宁把金叶子揣进了兜里,嘱咐道:“盯紧刚才那两个人,别让他们在船上闹事。等到了琅苏他们下了船,就是把清江翻个底朝天,也算不到咱们的头上来。一片金叶子是小,往后的财路才是大。”
  “大哥英明。”船夫们吃饱喝足,拎起粗绳准备上船。
  桓秋宁站在岸边,回首向泸州望去。远处,官府的兵在渡口边排查刚刚靠岸的商船,搜出了不少短刃与长剑。
  这些兵器明晃晃的反着光,上面明明滴血未沾,可桓秋宁看着这些冷兵器,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生出了寒意。
  一旦搜出兵器,拉船的船夫必定会遭受无妄之灾,而他们只不过是在努力地靠自己的力气混口饭吃。一旦郢荣与琅苏开战,必定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深陷苦海。
  而这些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百姓动手的官兵,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谁,他们手中的刀,该指向何处。
  画舫船行得极慢,不像是船载着人,倒像是人拖着船。
  夜里,星辰密布。屠龙江睡得安稳,一点也没闹脾气。
  桓秋宁拎着尿壶,吊儿郎当地从船舱内出来小解。他仰头望月,“咿咿呀呀”地哼着一支小曲。一转头,他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吓得差点把尿壶打翻。
  “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当水鬼?”桓秋宁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看清眼前人是那位青衫公子后,他抬脚把尿壶往后一踢,藏在了身后。
  青衫公子依旧戴着烟罗笠,青纱遮面,桓秋宁看不清他的脸,怕他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不敢说撩骚话,只能讪讪地笑了一下。
  青衫公子见桓秋宁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站在船边,仰头望月。
  桓秋宁纳闷了,这人怕不是在梦游,话也不说,就跟没看见他似的。桓秋宁站在他身边,偏头看着他,这才意识到,此人比自己还高了半头,怎么可能是位姑娘。
  他从未与姑娘打过交道,不知道该如何与姑娘相处,断定此人是为公子之后,桓秋宁身上那股浑身不自在的劲儿,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闲来无事,不如站在船头吹吹江风,与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胡诌两句,反正两个人各自遮面,谁也看不见谁。
  桓秋宁慢慢悠悠地问道:“公子夜里观月,可是有心事?”
  青衫公子道:“无事。只是思故人。”
  桓秋宁不走心地接着他的话,继续问:“故人在何处?”
  青衫公子垂眸,沉声道:“远在天边……”
  “既然远在天边,又何必劳神苦思呢?”桓秋宁张口就来,反正思故人的又不是他,他只不过是随口扯上两句,“公子不如多看看眼前人。”
  “眼前人?”青衫公子转头,看向趴在船边捞浪花的桓秋宁。桓秋宁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他戴这个面具,只是因为出来小解,怕人见了尴尬,不如直接把人吓跑。
  他转头的那一瞬间,月光照在了面具上,青衫公子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脚后跟不巧偏偏踢在了尿壶上。
  “哐当——”
  桓秋宁听声不好,连忙伸手去抓青衫公子的衣袖。他的手指上戴着戒指,戒指上安插了细小的刀片,他这么一抓,刀片划在了青衫公子的衣袖上,恰好划断了一截绣着翠竹的衣袖。
  这下成断袖了!
  好在尿壶没倒。桓秋宁的头皮倏然发麻,他一边苦笑,一边要把那一截衣袖还给青衫公子,青衫公子却道:“不必了,船舱中还有能替换的衣物。告辞。”
  这声客客气气的“告辞”让桓秋宁松了口气。其实他白日里问青衫公子是从何而来,是因为见来人气度不凡,怀疑他可能是从上京城来的,想向他打听一个人。
  四下无人,桓秋宁又动了这个心思。他追上去,嬉皮笑脸地问:“公子可曾去过上京?”
  青衫公子蓦然回首,点头道:“去过。”
  月光皎洁,把江面照的波光粼粼的。桓秋宁闻声心头一喜,乐呵呵地问:“我想向公子打听一个人,不知……”
  桓秋宁话还没问完,画舫船上的灯骤然亮起,一盏接着一盏,把画舫船照的像一盏巨大的琉璃灯。
  见守夜的船夫大惊失色地从船舱中滚了出来,桓秋宁急忙问:“发生了何事?”
  船夫吓到呕吐,他捶着胸口,磕磕绊绊道:“死……死人了!在船舱里头,死了个人!”
  第72章 画舫船(二)
  没等桓秋宁往船舱里冲,另一位船夫便把尸体拖了出来。刚死不久,尸体还是温热的。
  与船夫一同出来的,还有跟在青衫公子身边的那位侍从,只不过他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人夹着胳膊押出来的。
  侍从浑身是血,他一见到青衫公子,便开始喊冤:“公子救我!人不是我杀的。我夜里醒来见公子不在房内,便想出去寻公子,没想到有人冲了进来,冲我喷了一口血,然后就死了。”
  桓秋宁掀了掀死者的眼皮,瞧着那死鱼眼,“啧”了一声,转头对那张牙舞爪的侍从道:“你是说,这人临死了还要往你怀里扑。怎滴,你是他的小情人啊?”
  “你……你们莫要颠倒是非,栽赃陷害。杀人凶手一定就藏在你们之间,说不定就是你!”侍从凶神恶煞地瞪着桓秋宁,“你戴着面具装神弄鬼,杀了人,逃到船舱外面,你恶人先告状,你嫁祸给我!”
  “狗急了也不能乱咬人啊。小朋友,今天晚上哥哥可是一直跟你们家公子在一起呢。”桓秋宁打了个响指,轻轻一笑:“难不成,你连你们家公子也要怀疑啊?”
  青衫公子看了桓秋宁一眼,好像在问:怎么就成了一晚上了?明明才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口,这人是中毒死的。”桓秋宁验完尸,看向船上的船客,“既是如此,各位都有嫌疑。毕竟下毒这种事,见缝插针,谁都能做,而且能轻而易举地做。”
  一位船客冷笑一声,不屑道:“你一介船夫,你懂什么?你说他是中毒死的,他就真是中毒死的了?我们凭什么信你!”
  “在下不才,年少时当过几天仵作,还跟太医院的太医打过交道。”桓秋宁抱着胳膊,靠在船柱上,不疾不徐,“谁要是不信,可以留下一张字条,去屋里悄默声地死,死完了让我给你验验,看看你死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