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作者:
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2 字数:3306
照山白重新点着了油灯。屋里亮起来的时候,他道:“罪孽深重之人尚且有改过自新的机会,逯大人又何必妄自菲薄,轻贱了自己。”
“因为我看不开。”逯无虚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想象着自己的脸,沉声道:“我不仅罪孽深重,而且不知悔改,因为我的欲望太重了。欲望压的我喘不动气,让我不得不变成一只恶鬼,去与人撕咬,只有尝到了血的滋味,我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哎!我这双手,已经洗不干净了。”
照山白亦轻叹一声,不再开口相劝。
“照山白,你不该放我进来的。”逯无虚用手指摩挲着脸上的伤痕,寒声道,“如今刚才你没有放我进来,我就会饶你一命。我要让你知道,你的善良,会要了你的命!”
又来……
又是这间屋子啊。
听罢,照山白迅速地掏出藏在衣袖中的匕首,他握着匕首,心中犯愁。他回想着曾经读过的“武林秘籍”,脑海中闪过无数五花八门的招式,可当逯无虚手中的权杖打过来的时候,他只会笨拙地用匕首去挡。
照山白面上淡定,心里犯愁,心道,年少时,应该学些防身之术的!
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人。
那人一脚踹开大门,喘着大气,怒喝一声:“秃驴,休要伤我兄弟!拿命来!”李傀大步流星地冲到照山白身前,一把把他拉到身后,问道,“照大人,你没事罢。”
“我没事,你来的相当及时,我差点就有事了。”见来人是救星而非杀星,照山白松了一口气。他问:“李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阿珩呢。”
“不知道!”李傀憋了一肚子气,怒道,“那个不讲义气混小子,一棒子把我打晕,自个跟着夏景找蒙谚讨命去了。甭管他,让他吃苦头去罢,都是他自找的。照大人,我先带你杀出去。今日便让这秃驴见识见识俺东平关守将的拳头!”
照山白担心道:“李大哥,你身上还有伤!”
李傀捂着小腹,吸一口冷气,强撑着道:“区区刀伤,不碍事的!俺有三头六臂,定不会让照大人受一点伤。不然啊,那小子回来肯定跟俺急眼。”
逯无虚站在黑暗中,许久未吭声。
突然,李傀大叫一声,他低头一看,小腹处的皮肉开始溃烂。他小腹的伤口处爬出了十几只半指长的蛊虫,刚探出头,又钻进了血肉,咬的他痛不欲生。
“李大哥,李大哥!”照山白扶住李傀,怒视着逯无虚,“逯无虚,你收手罢!”他指着李傀,再道,“他曾是东平关的将守,你在宫里安稳度日的那些年,是他在用手中的刀,守着大徵的边境。你怎么能给他下蛊?!”
“我在宫中那些年,何曾安稳过?”
逯无虚轻飘飘地道一句:“他本就活不长了。你想救他,你有那个本事么?”
“跑!”照山白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要带李傀出去。他不懂巫蛊之术,解不了李傀身上的蛊虫,但是一定有人能解。
照山白扛起李傀往外跑,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有东西在爬。李傀身上的蛊虫爬到了他的手背上,眼看着要钻到他的耳朵里。紧接着,两只蛊虫对着他的耳垂,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一刻,照山白觉得自己要完了。
可是,事情竟然完全出乎所料。照山白伸手一摸,凡是咬过他的蛊虫,全部死在了他的皮肤上,化作一滩粘腻的肉泥。
竟会如此?!
想到此处,照山白拿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让鲜血流到了李傀的嘴边。此时,李傀的意识已经溃散,他听不清照山白对他说的话,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名字:“李玑。”
照山白俯身贴近,终于听清了李傀说的那句话:“李玑,大哥要来见你了,你莫要怪哥,哥真的尽力了……”
第105章 旧事(二)
李傀喝了几口照山白的血,竟然真的清醒了些许。他一醒神,抓着照山白的手,讶然道:“照大人,你这是何苦呢!我李傀自知活不过今夜,早就不管这条烂命了。你千万记住,莫要管我,一定要逃出去。”
照山白扛起李傀,在逯无虚阴冷的注视中,大步向殿外跑去,边跑边道:“我虽是文臣,不会耍刀弄枪,却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李大哥,我就算打不过这些蛮寇,也不会做那‘弃甲曳兵’之事。你的命与我的命同样珍贵,我不许你为了我,轻贱自己的命。”
“照大人大义,此等恩情,李傀记下了。”说着,李傀解开刀衣,拔|出长刀,冲身后紧追不舍的死士怒喝一声,“呵,老子他娘的来劲儿了!尔等鼠辈,不怕死的,且过来战!”
乌云遮月,空中响起了一阵闷雷。闷雷过后,滴雨未下,反倒是狂风骤起,掀起了一层枯黄的地皮。
逯无虚站在长廊中,平静地注视着四周的厮杀。他捡起一块烂肉,用匕首割成小块,漫不经心地喂着肩膀上的红眼乌鸦。
“告诉阁主,他等的人今夜就要闯出去了。万事俱备,就等他发话了。”
乌鸦“喳喳”两声,歪着头,把逯无虚手中的肉块吃了个干净,扑腾两下,向南飞去。
红眼乌鸦刚飞出长廊,便被一枝长箭射中,惨叫一声,一头栽到了地上。
桓秋宁扼住乌鸦的喉咙,盯着那双猩红的眼睛,于心中发问道:“铜鸟堂的手果然伸到了这里。那枚棋子,到底是谁呢?”
天上的黑云贴着宫殿的屋顶缓缓压过,压的人喘不上气。桓秋宁望着那团要吃人的黑云,恐惧之感油然而生。然而,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担忧。
在宫门口见到照山白和李傀的时候,他那跳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沉了下去。
桓秋宁很清楚,一旦逯无虚抓住了照山白,他便会放弃一切去救他,哪怕跟逯无虚同归于尽。
他也知道逯无虚故意放照山白和李傀走,正是为了给他和蒙岢下套。明知这是一个陷阱,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因为陷阱里,有他的命脉。
敞开的宫门外并没有追兵,也没有埋伏的刺客。鲜血染红了照山白的一身白衣,他扛着李傀,提着那把长刀,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李傀已经不行了。旧伤添新伤,他的整个腹部已经烂掉了。
三人逃出銮城,逃到草原的时候,李傀彻底撑不住了。他从桓秋宁的肩膀上滑了下去,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坠到地上。
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大哥,撑住!”桓秋宁牛皮水袋,给李傀喂了口水。李傀喝进去的是水,吐出来的却是血。
李傀半阖着眼,嘴边“滋滋”地冒着血。他抬了抬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吧嗒着嘴,哑声道:“馋了,大哥想喝酒。”
“喝!等咱们逃出去了,喝他个三天三夜,十日十夜,不醉不归。”桓秋宁知道李傀已经没命活了,他跪在地上,握着李傀的手,咬着嘴唇,痛苦地抽搐着,“大哥,你说过要带我走的,别丢下我。”
照山白蹲在桓秋宁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地道:“阿珩,大哥有话要说,听他把话说完。”
“是啊,大哥有话要说。大哥不想死。”李傀惨淡地笑着,抬眼望向天空,“天快亮了。真美啊,哥从未觉得草原的天空如此美过。哥还想喝烈酒,还想骑一匹快马,绕着东平关痛痛快快地跑一场,还想回到荆城,吃阿奶煮的疙瘩汤,啃羊腿,听小曲儿……哥不想死,但哥不害怕。哥放心不下,哥还有一个弟弟……”
听到最后一句话,桓秋宁心如刀绞,来萧慎太久了,久到他差点忘了自己根本不是李傀的亲弟弟。他跪在地上,哑声道:“大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根本不是你的弟弟。对不起,我该死……”
桓秋宁解下手腕上的草绳,放到李傀的掌心里,颤抖着道:“在荆城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驿卒,他说他有位大哥,六年前被黑鹰军捉到了弘吉克部,做了鹰奴。大哥,他才是你的弟弟。大哥,你的亲弟弟一直在等你回家,你一定要撑住。”
“回家”二字如利剑一般刺穿了三个人的心脏,无一人逃脱。
李傀艰难地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桓秋宁的脑袋,温声道:“其实,大哥一直都知道。那日在帐篷里,你叫了我一声‘亲哥’,大哥便什么都知道了。”
桓秋宁心里难受,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大哥的亲弟弟,很多年前就失踪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李傀忍着剧痛,咬牙说道,“八年前,我在东平关做守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孤儿,他瘦的皮包骨头,看着教人心疼,大哥心一软,便认他做了弟弟。大哥教他编草绳,给他系平安结,希望他能平安地长大成人。大哥想着,救人一命,多积善德,也许有朝一日就能找到自己的亲弟弟。我以为东平关失守,荆城沦陷后,他会无处可去,再度流浪,没想到他成为了驿卒,有了差事,大哥替他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