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作者:君山银      更新:2025-09-18 09:12      字数:3346
  听了这番话,桓秋宁心口绞痛,后悔地问道:“对不起,大哥,都是我的错。那日,你既然知道我这个弟弟是假冒的,为什么还要一路带着我,护着我?”
  “害,哭甚么。大哥还没死呢。”李傀握着掌心的草绳,眯着眼,笑了一下,“大哥一个人在萧慎待久了,形单影只,难免孤寂,心里也空落落的。那日见你惨兮兮地被绑了来,又被夏景扔到万人坑中受罪,觉得你这孩子煞是可怜,便想着使点法子救下你,以后在萧慎也能有个说话的人。其实,大哥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不是个俗人。大哥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所以大哥相信,你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以后的路,你一个人也能走下去。”
  桓秋宁后知后觉,顿悟道:“原来,大哥救我,不是因为看到了我手腕上的草绳。大哥,你叫我有何脸面去见那位小驿卒,如何再面对你……”
  “大哥不怪你。”李傀指着老天,笑道:“真好呀,大哥也算是在死之前,做了件善事。若是老天有眼,下辈子不让我当牛做马,还能投胎成人的话,我还要生在荆城,我要守一辈子的东平关!”
  说完这话,李傀力竭,捂着胸口吐了两口血。
  “李大哥!”照山白拿出匕首,又要往胳膊上划口子,李傀拦住他,道:“不必了,我李傀苟且偷生,能苟活到今日,已经是承了天恩了。我少时家中曾遭遇变故,死了很多人,只有我和弟弟逃出去了。当时若知道往后的人生如此坎坷,倒不如死在那日,也能少吃些苦头。可笑啊,我李傀自认为是个有种的人,却还是没能活着回到荆城。憾啊,我的弟弟,也许早就死在那一年了……”
  照山白问道:“李大哥,你中毒昏迷的时候,口中一直喊着一个名字——李玑。李玑,便是你的弟弟么?”
  听到这个名字,桓秋宁登时抬头,愕然地问道:“李大哥,你的弟弟叫什么?!”
  “李玑。”李傀的声音越来越小,闭着眼道,“我的母亲叫王桦,是干越王氏的女儿。而夏景口中的王槐,便是我的姨母。干越王氏灭门那夜,我和弟弟李玑因为在城外的池塘中摸泥鳅而逃过一劫。那夜过后,我们无家可归,只能隐姓埋名,四处流浪。可是,那时的我们太单纯了,以为自己躲起来,藏起来,就不会被人发现。上京城来的干越新州府董明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活阎罗!他买通了与王氏亲近的所有氏族,为的就是找到我与李玑。在我们逃往荆城的路上,李玑失踪了,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董明锐这个人心狠手辣,想必,李玑早已身死异处。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与他的缘分,早就断了。”
  霎时间,桓秋宁出了一身冷汗。李玑已经死了,不是死在干越,而是死在琅苏。
  想必,李玑被董明锐捉走后,进入了铜鸟堂,成为了一位刺客。李玑死之前告诉阿远,他想回家,他想找到自己的亲人。而他的大哥李傀,亦日日夜夜想着他,念着他。
  造化弄人,他们就这么错开了,再也没能见上一面。
  桓秋宁低着头,恶狠狠地捶着地,咬牙骂道:“鬼老天真真是作践人!”
  “又是董明锐。”思绪乱成一团,桓秋宁于心中自问道:“铜鸟,铜鸟。董明锐与铜鸟堂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些年,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他的手上,到底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桓秋宁心中愤愤,却也心觉后怕,不敢再往深里想。如今,他看着濒死的李傀,心中万般愧疚。
  “搭把手,扶大哥起来罢。”李傀疼到脸颊抽搐,眼角却带着笑意。
  李傀在照山白和桓秋宁的搀扶下艰难地挺起腰,桓秋宁以为他是要站起来,却没想到他竟然转过身,面朝着风平浪静的冰河,跪了下去。
  他单臂撑着长刀,用尽力气,不让自己倒下去。
  桓秋宁要去把李傀扶起来,照山白却摇摇头,拦住了他。
  “我与这条河相伴了十七年,如今也该和它道别了。”李傀垂下头,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从草地上抚过,“转眼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竟对这片草地也生出了感情。罢辽,罢辽,我这一生也算潇洒地活过一场,也算是无憾了。”
  桓秋宁望着李傀的背影,忍着泪,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哥……”
  “这条河叫冰河,到了冬天,河面结了冰,便可策马踏冰河,长驱直入。”李傀垂下头,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攥着掌心的平安扣,虚弱地道:“过了冰河,就能回家了。”
  东平关最后一位城守,面朝冰河,握着长刀,垂下了头。他没有倒下去,反而如石碑一般,脊背挺直,庄严地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大哥!”
  那一刻,桓秋宁感受到了天崩地裂般的痛苦,耳边吹过的清凉的晨风仿佛穿透了他整个身体,把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刺的粉碎。
  照山白从背后抱住他,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温声道:“阿珩,别看。大哥会安息的,我们不要吵到他。”
  桓秋宁转过身,扑到照山白的怀里,如受伤的孩童一般,颤抖着哭出了声。
  三日后。
  桓秋宁扛着李傀的尸体,与照山白一起,逃到了冰河河岸,萧慎的边境。
  浑浑噩噩地逃亡了三日后,桓秋宁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见到冰河上听着两艘木舟,竟以为那是两艘艨艟,下意识地要带照山白躲了起来。
  草原之中,藏无可藏。
  桓秋宁崩溃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敢视物,也不敢听耳边的风声。
  “阿珩,没事了。”照山白抱住他,温柔地道,“大徵的船来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照山白捧着桓秋宁的脸,在他眉心的胎记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个绵长而温柔的吻,渐渐地唤醒了桓秋宁的神智。他顺着照山白手指的方向,向冰河上望去。
  两艘木舟后,果真停着十几艘战船。
  岸边的两艘木舟上分别插着大徵水军和郢荣水军的军旗,想必,留在萧慎做内应的人早已把消息传了出去。
  桓秋宁看着那两面完全不同的旗帜,心中已然明了,他和照山白又要分别了。
  那条无形的泾渭分明的分割线从来没有消失过,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短暂的相遇,只不过,是他们强求来的罢了。
  桓秋宁从怀里掏出一节编发,用短刃割下一段头发,随后将自己的头发与编发缠在了一起。看向照山白的眼睛,他涩声道:“在琅苏的时候,你说过,你要与我成亲,你会等我一辈子。那些话,还作数么。”
  照山白似是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眉头微微蹙起,凝视着桓秋宁的眼睛,道:“君子一言,此生不改。”
  桓秋宁笑了一下,把那截编发放在了照山白的掌心里,问道:“山白,你可否愿意在等我一回?你在上京城中等着我,等到所有事情都了结了,等到了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我们成亲罢。结发为夫妻,与你相守一生,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如你所言,君子一言,此生不改。”
  “我愿意心甘情愿地等这你,可我怕你这个傻子,会再次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猜。”照山白反扣住桓秋宁的手腕,真挚道:“阿珩,跟我一起走,好不好?这一次,我不想再放手了,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听到这番话,桓秋宁低下头,似笑非笑,不言不语。
  他如何能跟照山白走?他如何能把危险带到照山白的身边,让照山白一次又一次地因为他身陷险境。
  他如何能忍心,看照山白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而痛苦地纠结。
  郢荣容不下照山白,上京城也没有桓秋宁的容身之地。
  他们注定背道而驰,势不两立。
  桓秋宁长舒一口气,看着照山白,眼角弯弯,却笑得苦涩,“山白,你信我。这次我不会再毁约了。”
  照山白无论无何都不肯松开他的手,坚定道:“我不要听你说,我要你跟我走,和我在一起。”
  这时,一位老者从木舟上缓缓走下,站在照山白身后,寒声道了句:“御史大人,该回京了。”
  此人桓秋宁见着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照氏三叔。如今晋州是军事重地,照铮升了官,手握重兵,守的就是冰河关。
  “三叔。”照山白转身,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他并未示礼,手依然紧紧地抓着桓秋宁的手腕,不肯松手。
  照铮忍者怒火,喝道:“你的眼里若是还有我这么个三叔,便立刻根我走。立刻!”
  照山白两难之时,桓秋宁主动地做出了让步。他挣脱照山白的手,后退三步,道:“山白,往前走罢,别回头。”
  照山白低下头,终是再也忍不住,偷偷地落了两滴泪。
  纵使万般不舍,可他还是会尊重桓秋宁的选择。再等一次又何妨,只要那人愿意心甘情愿地回到他的身边。
  “李大哥身死异乡,我要带他回家。所以,我必须跟着郢荣的军队,回荆城。”桓秋宁说话的时候,抖的厉害,他掐着手指,尽力地让自己不要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