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作者:
不迁贰 更新:2025-09-18 09:41 字数:3294
一入正殿,方才犀利慑人的女子,此刻面容温婉,目光柔和,正立于一少年身旁。
那少年不过弱冠年纪,神情却冷静从容,眼神澄澈,见冯紫英带兵入殿,竟毫无惧意,直直与冯紫英对视。
冯紫英一怔。
他曾与三皇子有一面之缘。
或者说,他在玄极寺,只透过门缝,见过幽居密室的三皇子。那一双目光,他永远不会忘。清澈,却仿佛猛兽潜伏林间,冷冷注视猎物,既无喜怒,亦无哀乐。
此刻,再次相对。
冯紫英试探着开口:“殿下……?”
沅凌有着见人近乎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走近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便问:“上回若非将军舍命相护,吾早已葬身宫闱。今日再遇将军之子相助,此恩,吾自会铭记。”
冯紫英胸臆发热,几乎不敢抬头,急急俯首:“是我等救驾来迟,让殿下受苦了。”
第149章 天下易主12
北静王带着群臣和诸位王孙贵族踏入正殿时,冯紫英所部已将正殿牢牢守住。天色未明,血腥未散,他们已经开始清扫战场。
他一身白衣,衣摆早被污血染红,带领众人踏入正殿,眉头一皱,正见殿内御座上有少年倚坐闭目小憩。
未及开口,却先听得一女子冷声道:
“王爷许是久未入宫,连宫中规矩也都忘了?”
北静王神色不变,目光掠过黛玉,落在她身侧的宝玉身上,语气似含责问:“宝玉,这是怎么回事?”
宝玉闻言一怔,下意识望向黛玉,心中百味翻涌,却仍淡声答道:“王爷,林妹妹在宫中寻到了皇室血脉,若能拥立,正合天意民心。”
殿内语声惊动御座上的少年。沅凌揉着眼,初醒未全,却唤得清楚:“皇叔……”
北静王哑然,他收留三皇子,原想着不过是傀儡一枚,就算他弄丢了人,以后随便找一家王孙孩子替上便是。从前让这冷宫中不懂规矩的小孩学得君臣之礼,却没料到竟沾染了几分天家威仪。君臣之礼一旦行开,反倒将自己压在臣下之位。
他未急着答应,反而将目光转回黛玉。笑意浮上,却带几分意味难明的冷淡:“林姑娘才智冠世,从前在京中之时便听闻姑娘济世之名。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与乱军贼寇为伍,未免可惜。”
“当年王爷曾赐济我府,我至今未及亲谢。”
黛玉迎上他的目光,清声道:“只是王爷说错了,我与京中百姓一般,不过为求生存。朝廷空虚,尸祸横行,若当时有王爷在京,肯为百姓主持大局,我自然与百姓一道凭皇恩庇佑。可惜……京城最需要王爷时,王爷并不在。”
此言一出,殿中静极。
冯紫英上前一步道:“王爷,既然贼首身死,三皇子也已经在宫中了,我等愿奉三皇子登基,早日整顿朝纲!”
他的父亲冯唐一听,又见北静王神色不喜,忙制止道:“紫英,不许多言。”
北静王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再言,转身缓缓后退。
身边的幕僚白先生:“历朝历代俱有皇室宗亲辅佐幼帝,方不至旁落他人。有王爷拥立,才叫三皇子登基名正言顺。”
黛玉冷笑:“殿下作为皇嗣,本就名正言顺,不需旁人护持。若说殿下年幼,自然有群臣辅佐。”
殿中气氛逐渐凝滞。
黛玉立于御阶之前:“王爷自城外引活尸入宫,致使京城生灵涂炭。岂可将宗庙社稷托付与此等用心之人?王爷口称辅佐幼帝,实则以尸潮为刀,将京城化作试炼之地,叫百姓用血肉来成全王爷的功业罢了!”
此言一出,殿中鸦雀无声。
冯紫英面色骤变,热血上涌,“林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胡言。”
黛玉轻笑,“若是旁人,我或许不敢断言。但此事自济民坊起端,代行者乃原贾府旧人,俱有证人在卫府,可供作证。”
冯紫英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宝玉。宝玉心神一震,忽忆起鸳鸯与宝钗的低语,眼神闪烁不定。
冯紫英再细思京中局势,他们进城不过两日,城门自开,沿途所行,皆以“逃将剿尸”为名,竟无遇到义军抵抗。
其中蹊跷让冯紫英胸口一凉,剑柄在掌中愈发滚烫。
他骤然按剑,厉声道:“若此真是王爷所为,岂非以黎庶为饵!如此用心,如何能辅佐殿下?!”
“紫英!”神武将军冯唐厉喝,声如霹雳,“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父亲!”冯紫英回身,面色涨红,“孩儿只知忠君报国。殿下乃天家正统,王爷若真心扶社稷,当堂堂正正讨逆,而不是以尸潮屠戮城中百姓!此行与那些流寇逆贼又有何异?”
殿内气氛骤紧。北静王神色不改,眼底却掠过一抹森冷。
他微微偏首,身畔幕僚白先生淡淡开口:“冯公子,年少血性,忠心可嘉。可你可想过,殿下稚龄,若无王爷执掌大权,岂不更易沦为权臣外戚傀儡?江山社稷,岂能托付于一童子孤身?”
冯唐急道:“紫英,你太天真了!忠君岂止挂在嘴上?三皇子若无王爷庇护,如何登基!”
冯家军功之家,冯唐必然不允许儿子一时血性,断送根基。
父子相对,冯紫英年轻气盛,心中忠义至上,咬牙不退半步。
两相殿内对峙,正在这时,殿外忽传喧哗。
有一队守城义军闯入正殿前庭,火把摇曳,刀光森森。
见殿中众人安然立于御阶下,为首之人厉声喝道:“你们这些权奸!涂炭京城,害死多少百姓!”
北静王冷笑,衣袂一拂,声音沉沉:“你等焉知我用心?为清君侧,此为权宜之计!若能扶社稷重整纲纪,开盛世太平,百姓死些又有何妨?!”
义军众人闻言,齐声叱骂,义军的侍卫们与北静王亲卫对峙起来。
可他们方才没有注意到还有一重喧嚣。
殿外风声忽转,随即爆出一阵喉咙撕裂般的低吼。
显然裴石重启宫门的行动得成,尸群再度翻涌进宫,狂嚎声震彻云霄,想来很快便会如同潮水般冲击,将正殿团团围住。
冯唐骇然变色:“不是已经闭宫门了吗?!哪来这许多尸!”
殿前顿时大乱,人心惶惶,刀出鞘声接连响起,仿佛一场暴雨骤至。
北静王挥袖欲退,却骤觉颈后一凉。
他的身边明明有亲卫,有幕僚,可此刻有人自背后扣住了他,五指贴颈,杀意刺骨。
裴石满身血污,双目冷厉,手掌死死抵在北静王的咽喉上。
他声音沙哑而森冷,带着喘息道:“王爷,拜你所赐,这宫里的活尸,倒是杀不尽啊……”
北静王脸色铁青,眼角血丝迸裂,咬牙切齿:“果真是你!”
电光火石间局势骤变,北静王的属下都不敢轻举妄动。
黛玉心头一震,没料到裴石依旧坚持最直接的做法。
裴石俯身在水溶耳畔低语:“那可是我秦家的后人,王爷便替朝廷为我秦氏赎罪吧……”
北静王还未明白过来,只听裴石朗声喝道:“王爷若真忠于社稷,便请当众下令,让你的兵马即刻效忠皇嗣正主!”
“休想!”北静王怒斥,面色狰狞,“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野种,也敢冒充皇子!”
他心知,除了当年救出三皇子的神武将军与秦家暗卫,无人能证其身世,只要自己死不认账,群臣便会随之摇摆。
然而,他小瞧了沅凌。
“皇叔若执迷不悟,便由我来说清楚。”
清澈却凌厉的少年声音,打破了北静王麾下群臣内心的混乱。
“生母秦氏因怀有六甲,得免株连,幽禁冷宫,我与母亲同几位太妃在冷宫同居七年,只等如同历代秦妃之子回边地封袭秦王。”
沅凌从御座上缓缓起身,他少年身量,眼神不带一丝惧意,反倒像林中伏伺的猛兽,俯视着群狼争食。
“我身上有皇家血脉独有的印记,太妃们也能为我身世作证,便是诸位去取宗谱,我水元也是记在宗谱上的皇子。”
黛玉立于御阶下,缓声问:“诸位听明白了没有?不论北静王是否辅佐幼主,三皇子都是尔等唯一主君。眼下外有义军,近有活尸,是做忠臣,还是做逆贼?诸位慎重。”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冯唐纵然心向北静王,也不得不低首称臣。
他心知,若再为北静王是否摄政而摇摆不定,待义军攻入,王公贵胄们只会成为瓮中之鳖。而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侍奉幼帝,保住荣华富贵,甚至北静王不在,于他们更是有利。
北静王见群臣纷纷行礼,怒极反笑:“你们以为改投一个黄毛小儿之下,便能延续昔日富贵,解今日困局了吗!”
奈何裴石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们已经在这事浪费很多时间了,他五指骤紧,骨节如铁,令北静王几乎窒息。恐惧攀上心头,水溶眼前发黑,却仍咬牙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