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起跃      更新:2025-09-18 09:49      字数:3986
  
  “客官不住店,咱家还有酒楼茶馆,照样算五折...我瞧二位像是金陵人,是来扬州谋生?正好咱手头有些活,钱多又轻松...”
  柴头的脚步越走越偏,快要挡住文士青年,边上冷不丁戳过来一块硬疙瘩,硌得他腰侧一痛,低头去看,见是一把青铜剑柄。
  拦住他的人正是佩剑的武士青年,他个头高,头上的蓑笠压得又低,只露出了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颚。
  即便如此,柴头还是被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碍于不久前才惹了事,柴头不能明目张胆发难,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暴露了本性,在两人身后碎上一口:“穷酸东西,不识好歹,爷倒要看看你们能上哪...”
  前方的文士青年怒目回头,欲折身算账,奈何行人太多,肩膀几番被撞后,渐渐随人群汇向这座鱼龙混杂的财富之地。
  码头之外,人流并没有得到疏散,几条大街纵横交错,小巷如织。
  巷道两旁开出一排窗,有粮店、豆腐店、茶叶店、成衣铺、酒铺,大小旗帜悬于半空,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沈澈从未被人谩骂过,至少没当着他的面,怒气难消,已无心看热闹,“这些狗东西,太过嚣张,蓝知州来扬州前,也曾是御史台的人,怎容得下此等祸害公然行骗。”
  宋允执脚步停在一处人群稍微松动的酒铺前,与沈澈不同,心平气和地打探起了眼前的陌生的城市,随口应他,“为商者,本性罢了。”
  蓑笠挡了视线,他取下来,露出隐藏的上半截面容。
  酒铺靠桥而立,水乡城镇,处处垂柳婆娑,身处于烟火之中的郎君素色长袍,腰身细窄,发带随风,端的是颙颙卬卬,如圭如璋。
  那张脸很快便引来数道目光。
  沈澈对此一幕早已习惯,行至他身侧,拉他换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好奇问道:“宋兄从未来过扬州,如何得知的这些?”
  宋允执:“自是查询得来。”
  大虞战乱平息了五年,百姓得以喘息,商贸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复苏,像扬州这等富饶之城,每日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
  人多的地方买卖便多,真正前去码头接人的没几个,都是些客栈、酒馆和牙行的人在拉生意。
  凭着一张嘴骗人,吹得天花乱坠,专挑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拉到店里,幸运点的被骗点钱,不幸的搭进去一辈子。
  看出来他是当着没做任何准备,宋允执与他细说:“这仅是其中行骗手段之一,你可知道小布贼,响马...”
  沈澈摇头。
  宋允执一一解说,沈澈听得后背发凉,庆幸道:“这一趟,得亏有宋兄相随。”不觉又增了底气和胜算。
  若此行来的只他一人,此事必然成不了,但有提刀能杀敌,提笔能斩奸的宋世子在。
  在得知皇帝暗中派了宋允执一道前来,从金陵出发时沈澈便放下了豪言,“以宋兄的聪明才智,一出一月,咱俩定能肃清扬州奸商。”
  彼时的宋世子正翻身上马,待坐稳后,仰目扫了一眼城外的天际,沈澈永远都记得那道目光,冷静而孤傲,仿佛天下一切都乃他的囊中之物,淡然应了他一声,“嗯。”
  为能深入敌营,两人一路乔装打扮,行了半月的水路,终于到达扬州,接下来便是他们大展拳脚的时机。
  待他日降服奸商,功成名就,身为皇后的姑母便再也不会骂他是个草包,沈澈心中的那点不愉慢慢消散,跟着宋世子一道欣赏起了扬州的风光。
  两人踏入的僻静小巷,仍乃一派河清海晏。
  街民逍遥自在,喝茶的、斗蟋蟀的,下棋的,聊天的,巷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不过出了一点意外。
  一位围观的小姑娘打翻了下棋人的茶盏,茶盏的主人长得五大三粗,起身一嗓子吼开,姑娘哇哇大哭,猛往后退,越退越快,撞到了两人身上。
  先是宋允执,再是沈澈,最后从两人的身缝里钻出去,逃没了影。
  两人尚有大事要做,并没当回事,但走了一段距离后,便察觉出不对劲。
  沈澈猛晃了下昏胀的脑袋,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宋允执道:“屏气!”
  太晚了。
  沈澈很快反应过来那小姑娘有问题,但他不慌,宋世子有备而来,有的是办法化险为夷,人倒在地上了,还有闲心调侃,“宋兄,这手段我听过,叫迷...”
  他递出手去摸,没等来宋世子的搀扶,一团碎布先塞住了他嘴,随后一条麻袋从天而降,套在他头上,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2章
  很快沈澈便发觉,他所指望的宋世子也没能幸免。
  两人被扔到了马车上,隔着麻袋背靠背,如此境地,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两个朝廷命官,替皇帝来此办差,谋划了一路,微服至此,还未摸清对方的底细,前脚踏入扬州,后脚...被人绑了。
  天大的笑话。
  小姑娘的药只让人失去了力气,并没有丧失意识,正因为意识尚在,那份被人宰割的屈辱才更强烈。
  挫败的同时,沈澈对这座富商猖獗的城市的憎恶达到了鼎盛,愤怒地扭动身子去挣扎,意识到除了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呜’声,显得二人愈发凄惨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后,便也如同待宰的羔羊,同他的难兄难弟保持着沉默。
  马车往前,耳边的叫卖声越来越嘈杂。
  走的竟是闹市,足以见得对方是有多嚣张。
  约莫一盏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掀开帘布,一道女声从阁楼上传来:“人是娘子要的,仔细些。”
  还是个女贼。
  沈澈眼前一黑,侮辱之感更甚,心中骂哪里来的恶妇想找死,睁开你的狗眼瞧瞧爷是谁。
  但对方听不到他的心声,所谓的仔细些,便是两个粗汉一头一尾抬着麻袋,跨过门槛,颠簸上楼,再丢在地上,如同剥瓜皮一般把两人从麻袋里扒出来。
  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沈澈怒目瞪向前方的贼子。
  大片的光芒映入眼帘,不似想象中的暗牢,也没有凶神恶煞的恶妇。
  眼前是一间散着清淡茶香味的屋子,尽头处蠡壳窗牖洞开,露出几枝从外伸展而上的海棠枝丫,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位光彩夺目的小娘子。
  小娘子束髻,发冠为金,镶了一圈拇指大小的海珠,裳为宋锦,裙为轻罗,手中捧着一盏白瓷茶杯,本在赏花,见两人‘露’面后,转目望来,身后泄漏的春日照亮了小娘子的半边脸庞,杏眸澄明,雪肤月貌,乃绝色佳人。
  金陵从不缺貌美的姑娘,沈澈还是愣住了。
  对面的小娘子也愣了愣,眼底里的一抹惊艳犹如春色海棠入了眸,慢慢地变得秾丽。
  而她看的不是沈澈,是他身旁的宋世子。
  诚然钱铜在茶棚时,并没有见到这位青年公子的真容,仅靠其身形与穿着便做出了选择。
  她喜欢个高的。
  比起文士,武士更适合钱家,能自保,方能活得长久。
  武士青年更落魄,更穷一些。
  穷了好,好掌控。
  没成想公子的容貌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底下的人不知轻重,‘请’人时动作难免粗暴,麻袋里困了一遭,她在青年的身上却看不出一丝落魄,郎君面孔秀白,墨目疏眉,盯着她的眼底藏着一股隐忍的恼怒,颇有几分莫欺少年穷的倔强。
  她并非歹人。
  钱铜尽量显出亲近,但再友善的目光盯着人打探久了,也是一种冒犯。察觉到对面人眼里慢慢浮现出来的敌意,钱铜才收敛了打探,放下手中茶杯,前行两步。
  随着她位置的移动,头上金冠落入日光中,一道绚丽的光线灼得对面的郎君微微眯眼。
  宋允执对那道刺眼的金光猝不及防,偏头躲避,待再次睁眼便见小娘子已从一团金光中俯身探来,取了他口中布团,轻声与他道:“公子,我许你一辈子荣华,如何?”
  离得太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琥铂色的瞳孔,干净澄明,柔和而圣洁的笑颜,很容易让人产生眼下一切都与她无关的错觉。
  金光太灼目,眼底酸涩,宋允执闭了一下眼。
  心中已有了万般猜测。
  大虞历经八年战乱,遍体鳞伤,即便迎来了五年太平,仍有不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眼前的小娘子一身行头,足够平民百姓几年的花销,如此奢侈作风,其身份必是扬州四大家之一。
  朴,钱,卢,崔。
  她是谁?
  “公子是不是怀疑自己在做梦?”钱铜理解他的反应,告诉他:“不是梦。”为了让他能尽快回魂,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在他极为短暂的惘然注视之下,拧了一把。
  力道不算轻。
  看他目光里迸发出幽幽寒气,钱铜松了手,“瞧,是真的,天下掉馅饼的事,公子今日遇上了,可觉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