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表里不一 第91节
作者:叶淅      更新:2025-09-19 11:07      字数:4408
  赵雪梨本来还将信将疑,听见对方开价一百两,心中落定大半。
  应当不是什么陷阱?
  只不过她尚且还有几分犹豫:“此行出了你那几位兄弟,还有谁?”
  李二道:“还有个带着夫人孩子着急回家过年的富商。”
  赵雪梨还欲再问,李二却已经不耐烦了,他撇撇嘴,“问东问西,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就算了。”
  言罢,作势要走,雪梨一咬牙,道:“我走!”
  收拾行囊后,赶到约定地点时果真见到了五个身强体壮的汉子,他们在雪天也依旧穿得轻薄,似乎并不冷。
  正中的马车旁站着位留着八字髯的富态商人,掀开的车帷中坐着一名抱着个三岁男童的美妇人。
  赵雪梨见了,心里安稳很多,付过银钱后上了最后那辆略微窄小些的马车。
  就这样,时隔数日,再次南下了。
  山路果真不好走,覆了雪的路走起来尤其艰难,虽然行程缓慢了很多,可一连走了三日都算得上有惊无险。
  雪梨是在第四日天未亮的卯时忽然发觉出有些不对劲的。
  冬日里没有太阳,不好辨别方向,雪梨其实并不知道车队是否在往南边走,可是她同那位富商攀谈过,知晓他确实要去南边,一路上又没提出丝毫异议,所以就暂且打消了顾虑,可随着马车的行进,在一处河边取水时,雪梨看见越来越厚的冰层,忽然意识到他们并非是南下,而是在北上。
  老船夫闲谈时说过,越往北,河面冰层越厚,雪梨记忆犹新,她不认为是自己判断失误或是草木皆兵了,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是侯府所为。
  是要不动声色将她送回盛京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头,就让她坐立难安,心生惶惶。
  当天夜里,雪梨就借着夜色掩映跑了。
  一个时辰后,车队中的男子们才发现雪梨不见了人,领头那个气急败坏,“谁走漏了风声!这大肥羊还没到手怎么就跑了!?还不快追!”
  李二早就盯上了赵雪梨,三百两银子卖给燕春楼去做红倌人的,这群男子也不是什么走南闯北的兄弟,而是燕春楼圈养的打手,现下连哄带骗来接人的。至于那富商一家,也是燕春楼中人。
  现下眼看着就要到了,人却跑了,可不就气急败坏了?
  可他们尚且没来得及拿了家伙什去找人,凌空射来好几只箭矢,疾风般刺穿了脖子,没一个能逃过一劫,尽数倒在了松软雪地上。
  *
  赵雪梨往外跑了很长一段路程,终于寻见一处小镇,她劫后余生般进了镇,凭着路引住进客栈一问,此地果真是北上之路,不由一阵后怕。
  又觉处处都不安全,恨不得立刻再往外逃,她也顾不得什么财不外露了,拿出银钱就要去买几十个下人,护着自己南下。
  可客栈东家说,牙行明日才开,雪梨只得作罢。
  入夜后,她将门闩插紧,推来桌子堵住门,不说安全无虞,可至少多几分安慰。
  结果一回头,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了。
  原本干干净净、空空如也的房中不知何时吊了个僵硬的死人,鲜血已经结冰凝固住了,那人被冻得面色青紫,眼睛尚且睁着,好似正死死盯着她看。
  正是那位富态商人。
  雪梨尖叫一声,连忙就推开堆在门口的桌椅,打开门就要冲出去,结果门一打开,又正正同一具倒吊着的死尸四目相对。
  这人与富商死相别无二致,脖颈处都有一个黑漆漆的血洞,瞳孔瞪大,阴气森森。
  赵雪梨腿一软,跌坐在地,浑身颤抖地不成样子,惊恐到近乎失声。
  哒——
  哒——
  哒——
  耳中传来了靴子踏在木梯上的声响,雪梨惶恐余光中忽然出现一抹霜白之色。
  第87章 针锋相对
  明明已经入夜了,可飘飘洋洋的鹅毛大雪将此前天地映照得并不黯淡,反倒透出一股惨淡的灰白。
  客栈走廊点着微弱灯盏,噼啪炸响,迸射的火星子似乎直接溅在雪梨眼中、心中、令她心悸之余,眼眸似乎也泛起了疼痛。
  拐角之处的那点霜白不紧不慢、却又不可退避地挤进雪梨眸中,一寸寸占据她所有的目光。
  她呆住了般,一时之间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望着头,目睹着那点霜白逐渐扩大,成了穿在来人身上的华裾氅衣。
  青年从木梯下走上来,走出拐角,一点点露出真容。
  清霜漱玉,风骨难拓。
  身后还跟着三两个侍卫。
  赵雪梨顿时生出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感,想要站起来,往外跑,或者是回到屋子里,将门闩插紧,亦或寻个窗子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她腿软得地站不起来,颤抖的身躯连呼吸都难发出,更遑论做别的了。
  裴霁云视倒悬着的尸体如无物,缓缓步至雪梨跟前,垂下长睫,漆黑淡漠的眸光同她充斥着惧怕的眼睛相抵,洇开一丝霜寒戾气。
  “不是很能跑?怎么站不起来了?”
  赵雪梨一言不发。
  她沉默的姿态似乎激怒到对方,他冷笑一声,“现如今,连话也不会说了?”
  赵雪梨忽然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冷静,她直视着裴霁云,“你要听我说什么?求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还是痛哭流涕地说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裴大人,难道我这样说你就会满意了?愿意高抬贵手,饶过我了?”
  她语气不卑不亢,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镇定,可细看之下,她身子明明抖得更厉害了。
  裴霁云伸手将她拎起来,压在墙上。
  他没控制力道,力气颇大,雪梨撞上房门时发出一声巨响,门板剧烈震颤,侍卫们默默转开身子,不敢再看。
  雪梨吃痛,却倔强地没哼出任何声响。
  裴霁云冷着眼,声音不复从前一贯维持的无波无澜,像难以覆雪、骤然折断的松枝,尖锐刺人,显而易见地被她方才姿态激怒了,“难道不该如此吗?谎话连篇是你,薄情寡性是你,朝秦暮楚亦是你。”
  “我待你如壁上珠、天上月,可你却视我为蝎虿毒蛇、洪水猛兽,三番四次地哄我骗我耍我,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现今,你又如何能这般理直气壮同我对峙?赵雪梨,你本就应当哭着求我原谅你,指天发誓承诺再无下次,对我谄媚、求饶、讨好、用上十分心计,宽求我能怜惜你!”
  赵雪梨抬手推他,“我不要!”
  她眼眶红了,“可是我不要!我不要再求你,我也不要回京,做你的什么璧上珠、天上月。是,你是待我极好,可那同对待一只豢养的雀儿没什么两样,你给我流水一般的珠宝首饰,却对我真正渴望的视而不见,你给我铸造的金屋子再如何金玉满堂,可我住在里面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我敢同你置气吗?敢骂你打你吗?我在淮北侯府住了四五年,却连见自己亲娘一面都难,你看得到我的如履薄冰,忍气吞声吗?你在意过吗?裴大人。”
  裴霁云气极反笑,“原来你竟是这般看待自己,看待我的,若当真只是养了只雀儿,我又何苦费尽心思、千般谋划?利用我时一字一句表兄,爱慕情话张口就来,现今姜依假死逃遁了,却唤起了裴大人,赵雪梨,谁能有你善变无情?”
  赵雪梨没意外他能猜到姜依假死一事,不甘示弱地回击,“我善变、薄情、水性杨花、寡鲜廉耻,还撒谎
  成性、居心叵测,裴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苦痴缠着我这下贱之人不放?不若就此恩义两绝,不复相见。”
  他眼中凝着的寒冰越发尖锐可怖,“你如此激我?还妄想善了?”
  赵雪梨也知自己此番行为并不明智,毫无疑问会将他激怒异常,或许同以前一样求饶还可有一条生路,但她憋屈得厉害,有些话不吐不快,依旧刺道:“那裴大人要如何?杀了我一雪前耻、出出气吗?”
  裴霁云似想起什么,很冷冽地勾唇笑了下,面若秋霜,“杀人出了郁气?倒是个好法子。”
  话落,他竟松开雪梨,往后退开两步。
  失了他大手钳制,雪梨腿软得根本站不稳,她两只手死死扣住门扉,极力让自己不要滑倒在地,失了气势,令裴霁云看了笑话。
  他打量她一眼,道:“惊蛰。”
  原本面壁着的侍卫统领立刻转身,恭敬地将将一幅玄铁弓箭奉上,裴霁云拿过弓,又取了一支箭,越过雪梨,走进她所在客房,侍卫们立刻上前推开紧闭的轩窗,风雪随之一拥而上,吹得房中呼呼作响,空中那股凝滞气氛不仅没散,仿佛还被搅成了盛大风暴,悬在头顶。
  赵雪梨心脏突得一跳,视线跟过去。
  裴霁云扫了眼窗外两眼,忽然道:“你从太液池逃出宫,是受了这四位宫女的恩惠,可惜你尚未报恩,她们就要身陨于此了。”
  他拉弓搭上箭,没再言语,利落地射出箭矢。
  那股隔绝在门窗风雪外的哭嚎声在顷刻间涌入赵雪梨的耳中,她不可置信地踉跄着步子奔跑至窗前,正好看见雪地中缓缓倒下的一个青衣身影。
  除了青衣婢子以外,窗外雪地中还缚着许多人,在雪梨南下途中,他们都或多或少对她给予过帮衬,如老船夫。
  他们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惊惧地连哭都不敢大声,只能压抑地啜泣。
  赵雪梨脑中一片空白,乱哄哄地仿佛一时之间难以思考了。
  裴霁云笑着道:“姈姈,你说下一个杀谁泄愤好呢?”
  他又叫回了姈姈,语气缓缓平静起来,仿若从未失了风度愤怒责问过她,眉目沾了细雪,比屋外寒夜更冻人。
  赵雪梨扑在窗前,哆哆嗦嗦道:“你!你!”
  裴霁云替她说出未尽之语,“我以权迫人,滥杀无辜,人面兽心,禽兽不如。”
  他学着她方才的语气,冷笑一声,问:“那你待如何?杀了我替他们报仇吗?”
  赵雪梨如鲠在喉,抖得不成样子。
  裴霁云伸手,惊蛰又递上一支铁箭,他接过,拉开弓弦,“姈姈,早便告知过你,逃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思悔过便算了,还口不择言,故意激我。”
  “害了他们的是你。”
  赵雪梨极快地握住箭尖,语不成调,“不要!别这样,他们是无辜的,同我没有半点干系,你要恨、要报复、都只管对着我就好,是......是我利用你、又弃你于不顾......”
  裴霁云侧眸:“你不是早知晓我对你下不去手,是故有恃无恐吗?”
  赵雪梨眼睛通红,被眼下局势逼得一点点没了方才倔强气节,她哽咽了下,“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何必牵连旁人呢?你如此草菅人命,便不怕被人知晓,名声尽毁吗?”
  裴霁云冷脸,吩咐手下:“拉开。”
  惊蛰闻言给另两个侍卫递过去一个眼色,他们硬着头皮走上前捉住雪梨,架起来往旁边拖。
  赵雪梨急了,彻彻底底哭出来,能屈能伸地立刻求饶:“表兄表兄!我知错了,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不要,我长教训了,再也不会同你顶嘴,再也不敢再逃了。”
  裴霁云置若罔闻,松开手,箭矢破空射出去,窗外又传来惨叫,赵雪梨心神俱裂,亦是跟着惨叫一声,不管不顾挣扎着往前扑,“你住手!住手!”
  两个侍卫不太敢用力抓着雪梨,怕僭越了,这一下还真被她凭着一股疯劲挣开了手。
  雪梨用力很大,大半个身子甚至探出了窗外,就像单薄的柳絮,即将掉下去了一般。
  裴霁云眉头一皱,扔了弓箭,伸手将她拽回来,气道:“你要寻死?”
  赵雪梨眼泪直流,脑中一直回荡着方才见到的画面,又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被表兄射杀,倒在了雪地中,“那些都是假人,你拿来骗我的对不对?或者......或者你们串通好了,是在做戏逼我认错是不是?”
  她痛苦地看着裴霁云,“我再也不逃了,再也不逃了,你让他们站起来啊,别再做戏了,我认错,该死,我罪大恶极,我应该被千刀万剐,你让他们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