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12节
作者:
九鱼.D 更新:2025-09-22 08:49 字数:10152
可这些算算,现在只过了三个季度不到的时间,就有一封信寄给了南丁格尔女士的父亲,信中的内容南丁格尔女士不是很清楚,但听父母的交谈,信上笔记凌乱,还带着血迹与泪水,他的表兄说,自己受了骗,上了当,他的妻子,他妻子的父母亲眷,甚至他妻子腹中的孩子都是恶魔,他被他们囚禁了起来,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向上帝忏悔和祈祷了自己当初的贪婪,只希望自己的亲人接到信后,能够尽快来救他。
南丁格尔女士的父亲并不怎么相信信中的描述,这位先生或许不是个坏人,但实在说不上品行高洁,可能他又出去寻花问柳了,又或是喝多了酒,甚至对自己的妻子吵了架动了粗,也有可能是偷了妻子的嫁妆所以被妻子的家人教训了。但谁让他是自己的表兄呢,他还是马上叫了两个朋友,带着仆人,医生,甚至还有一个神父,毕竟他在信上是说他遇到了恶魔,一行十几个人匆匆的就往惠特比镇去了。
万幸的是,这时候他们正在恩珀莱庄园里。如果他们还在佛罗伦萨或者其他地方,那封求援信还不知道被放到什么时候。
“那么他真的是遇到了恶魔吗?”南丁格尔女士的母亲问道。
“没有。”她的父亲气恼地说,并没有什么恶魔,只是他酗酒成性又开始服用鸦片,因此产生了大量的幻觉。他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里,与一群诡异的恶魔为伍,身边人不是想吃了,他就是想杀了他。他觉得自己日渐瘦削,四肢无力,他想要逃走,但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自己仍旧躺在这间散发着阴郁气息的卧室里,他哭泣着哀求南丁格尔女士的父亲把他带走。但神父说,他并没有在周围察觉到有恶魔出没,不过他还是撒了圣水,做了祷告。
而他带去的医生则说,他没有在表兄的身上找到任何伤口,他可能是有些疲乏,枯槁,但一个人如果只是整天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又吸食鸦片,和娼妇们鬼混,当然会造成精力不济,神情恍惚。
结果南丁格尔女士的父亲还要向女方的家人们道歉,尤其是他看到表兄的妻子已经大腹便便,看来随时可能生产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歉疚无比。女方倒是不怎么介意,只是告诉他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在南丁格尔女士的父亲之前,他的三个兄长都已经来过一遭了……
“您觉得他是因为鸦片发了疯,还是真的遇到了恶魔呢?”南丁格尔女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后问道。
“酒精,女人,鸦片都是好东西,”利维懒洋洋地说:“但对于一个具有野心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根本无法绊住他的脚步。”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是个纨绔子弟也就算了,但事实上,他一直目标明确
,思维清晰,就算暂时无法离开惠特比,他也应该为自己今后的前程做打算,怎么可能那么快地腐烂掉。
“后来……”南丁格尔女士:“他们确认他是疯了,在征得了男方家人的同意后,他就被囚禁在了惠特比的宅邸里。在我离开家后,我曾经去探望过他,他看上去过得并不差,有一个单独的大套间,衣着整洁,饮食充沛。在天气晴好的时候,他还被允许在仆从的服侍下出去走走。”
“或许就是因为那次,他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表侄女,”南丁格尔女士说道,“只是我没想到他会把我列入继承人的行列。”
“那次你发现了什么吗?”肯定发现了什么。
虽然说在这个时空里,天堂和地狱真实地存在着,但疯子也不在少数。在这个时代,鸦片酒精依然是人们认为的最好的镇定剂,不但给成人使用,也给孩子使用。许多年轻人在十来岁的时候就上了瘾头,结婚之后,失去了父母,教师与经济方面的约束,他们也有可能彻底放开在这方面的欲望,导致中毒程度加深,这种人的思想与理智都会被摧毁,做出各种极端的行为,这并不罕见。
但南丁格尔女士的神态已经说明了那位先生并不是一个疯子。
“那时候我毕竟不再是个五岁的孩子了。”
第374章 来自南丁格尔女士的雇佣(6)
利维当然不会怀疑南丁格尔女士的话,他抬起眼睛,凝视着这个平凡的人类女性,她并不具有特殊的天赋,血脉中也没有天使与恶魔的组成部分,她就是一个纯纯粹粹彻头彻尾的人类,但他几乎可以看她他发光的灵魂,这是一种相当奇特,并且罕见的感受。
人类中虽然有很多虫子,但也有英雄。为了自己的信念与理想,他们可以无惧痛苦与死亡。但若是让他们认识到,他们的付出,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是一出叫人感动,令人叹息的好戏——说真的,他们未必能够支持得下去。而他面前的南丁格尔女士却早已迈过了这道崎岖的阶梯,她极其坦然地面对人们对她的质疑与嘲笑,为了挽救那些处于困境无法自拔的人,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家庭,婚姻,子女,生命与尊严摆上货柜,任人出价。
半恶魔的沉默令南丁格尔女士感到忧心。她虽然经历过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凶险,但在她所接触到的人当中,能够为她解决这类事情的人并不多。她不得不说,约翰.斯诺医生的强烈推荐为她解决了一大难题。
她不是不可以向女王陛下求援,也不是不可以去寻求圣植俱乐部或者是教会的帮助。但这里有个问题,即便他们愿意相信她,他们也不会让她去惠特比。在这些绅士与教士的眼中,一个贵女原本就不该为了一些钱财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至于能够被这笔钱财拯救的生命——他们并不会太关心这些东西,以前没有,现在当然也可以没有。南丁格尔女士虽然与家族近乎于断绝关系,但只要她还是南丁格尔,她还有那些朋友,以及女王陛下对她的看重,他们都不会允许她轻易深陷险境。
不过在此之前,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医生,这位绅士的佣金大概在什么价位——结果让她犹豫不决。按照医生的说法,利维可以说是野生的半恶魔中极其具有性价比的一位,他愿意遵守契约,并且可以酌情收取世俗货币——已经很实惠了,要知道,若是佣金需要用圣物或是“煤块”支付,还不知道要溢价多少。
但南丁格尔女士大约计算了一下,自己可能只能拿出七百金镑左右的佣金。再往上,她可能就只有放弃了——或是索性去冒一次险。
利维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茶,又嚼了一口三明治,说实话,这两样东西都不怎么样。三明治干巴巴的,里面没有培根,没有熏肉,只有一层薄薄的黄油。对,只有黄油,半恶魔第一次以为自己的味觉出了错,他不敢置信的将三明治放到眼前看了看,确定自己判断的没错,那就是两片面包当中擦了一层黄油。至于茶嘛,就更加不用说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吃到了像锯末一样的东西,只是在一位女士面前呸呸呸太过不礼貌,他才忍耐了下来。
“我对这双委托很感兴趣。”他放下杯子,也将三明治放回了碟子里,“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收费不低。”“我听说大卫.阿斯特是您的委托人时,您并没有索要太高的价钱。”
这倒是真的,利维在心里说,但那是因为他嗅到了绳子后面牵着的那头牛,而事情也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他在那场黑弥撒里捞到了不少好东西,但南丁格尔女士并不能清楚地说出她在乔慕利的宅邸里遇到了什么,她又不是驱魔人,也不是教士,只是因为接触过地狱之门,才能有那份隐隐约约的感知,就像是曾经被毒蛇咬过的人,肯定会对嘶嘶的声音,滑腻的触感和游动的绳子格外敏感。
如果乔慕利家族以及南丁格尔女士的表叔只是在故弄玄虚,或者就如那位倒霉的汉莱顿先生那样,只是一桩发生在人类和人类之间的罪行,那么利维此行就是得不偿失。
但很快,惠特比这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记忆中似乎沉淀着这么一块小碎片,他举起手,请求南丁格尔女士不要打搅他,然后就沉浸了下去。他在寻找,他找到了。
南丁格尔女士只看到利维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沉思。几分钟后,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转瞬即逝,她几乎都没能捕捉到它。随后那双一蓝一黑的眼睛睁开了,“好吧,”半恶魔向前倾身:“您再说说在那所住宅里,您看到了些什么?”
——
惠特比是一座海边小镇,与大部分海边小镇不同的是,它最初被建立起来的时候,并不是为了捕鱼和造船,而是一座属于维京人的军事要塞,维京人从这里上岸,劫掠周围的村庄,六世纪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定居了下来,接受了洗礼,皈依了教会,而后在一座海蚀平台上建起了惠特比修道院。
不过如今的惠特比人谋生的方式还是打鱼和造船,而正如我们所知,这两种职业都没法叫人飞黄腾达,安富尊荣——但十八世纪中期的时候,随着蒸汽大革命的发展,作为润滑油原材料的鲸油突然变得供不应求——人们开始大量地造船,出海,捕鲸,惠特比由此陡然兴盛起来,这里不但有近五十条捕鲸船,还建了船厂和鲸油提炼厂。
与守旧的诺丁汉不同,这里的人们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或许也因为新事物带给他们的都是好处而没有坏处,这里有数不清的蒸汽机,各种机械,三座用来预测天气与飓风的大差分机以及连贯的传讯管道,还有两座蒸汽机车车站与轨道,通往北约克郡首府。
这两座机车车站分别位于老城和新城。
惠特比镇并不完整,艾斯克河从它中间流过,将一整座海蚀平台切割成了两半,最初矗立于此的是惠特比修道院,而后围绕着它建起了教堂,村庄和镇子——曾经的惠特比修道院确实如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一座无比宏伟壮丽的建筑,它是一座双修道院,也就是说,女子修道院和男子修道院,这里曾经接待过无数虔诚的朝圣者,但在亨利八世进行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时,这座修道院不幸也被列入取缔的行列,修士和修女们都被驱逐了出去,这座建筑被原先的乔慕利家族买了下来,改建为他们的城堡——和纽斯蒙德庄园的情况类似,在之后的岁月里,乔慕利家族更是将环绕在城堡周围的居民们迁移走,让他们在艾斯克河的对面定居,也就是现在的新城,让这片土地彻底成为乔慕利的私人花园。
在十六世纪的时候,乔姆利家族的嫡系因为得到了君王的宠幸,举家搬迁到伦敦,一个分支被留下,他们负责在这里固守家族的领地和财产。但随着时局改变,岁月流逝,伦敦的乔慕利家族显然已经不打算再回到这么一个荒僻凄凉的小镇里,他们甚至断绝了与分支的联系,也不再支付维护城堡的费用……
——
乔慕利家族的管家带着一个男仆等候在老城的车站。
蒸汽机车是没法直达乔慕利宅的,原先的惠特比修道院矗立在海蚀平台的最高处,与滩涂约有两百英尺的高差,曾经的朝圣者们需要攀爬一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到达教堂和修道院,这被视作朝圣途中的试炼——现在没有朝圣者了,但蒸汽机车也没法垂直前行,对吧。
管家打开怀表看了看,因为有差分机予以调配与控制,机车抵达的时间基本上不会差很多——顶多半个小时。“五点十五分,他们该来了。”他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南丁格尔女士是七名继承者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最后一个抵达这里的人。
幸而就在几分钟后,他就听见了机车拉响的汽笛与车轮撞击轨道发出的铿锵声。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到站台边,一个小黑点由小及大,逐渐占领了他的整个视野,乌黑的机车头缓慢的从他眼前滑过,顶上的烟囱喷吐着令人不快的硫磺气味与灰色的烟雾。
而在他的脚下,成团的白色蒸汽犹如下落到地面的云团那样猛烈地爆发出来,几乎淹没了整个站台。这种情景让管家感到了一阵轻微的不适,但凡在海边生活的人,没人会喜欢这种景象——贴着地面或是海面的云团往往会带来暴雨和飓风,而这两者几乎就是死神握在手中的号角。
车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个列车员在还没完全停稳的列车上伸出脑袋东张西望,他看到了管家,愉快地伸出手来和他打了个招呼。乔慕利家族的人深居简出,很少和外人打交道。所以若是有什么必须要办的事情,总是由管家和代理人操持——要离开惠特比最快捷和最舒适的方式当然是蒸汽机车,何况这辆蒸汽机车几乎就是为了老城的乔慕利家族开设的,这两个人不但认识,还是很不错的朋友。
只是今天管家没心思和这位老友寒暄,他只是提起帽子,点了点头,列车员跳下车,取出一个钩子,往车门下折叠起来的铁梯上一搭,猛地把它拽了下来,只听碰铛一声,铁梯展开落地,又等了几分钟,一位女士出现在他们面前。
管家已经拿到了南丁格尔女士的照片。他身后的男仆也曾经在报纸和画册上看过南丁格尔女士的画像,只是男仆一看到那位女士,又确定了她就是他们正在等待的人,就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在报纸和画册上,南丁格尔女士被描绘成一个犹如圣母玛利亚的美丽形象,身材窈窕,面容秀丽,眼中充满了慈悲。
而正在与管家说话的这位女士,说句确切但不怎怎么好听的话来说,她更像是一个严苛的女管家,或者是女家庭教师,她挽着发髻,发髻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白色的发缝,头发紧贴头皮,光滑得犹如一块黑色的陶瓷。
她穿着一件褐色的长裙,但不是丝绒,也不是毛呢,只是普通的亚麻。如果不是领口,袖口还缀着雪白的蕾丝,甚至可以说是一件苦修士的长袍,她也没有佩戴珠宝,戒指、项链、手镯一概没有。至于她的面孔,她应该是美的,在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但在日夜辛劳的工作和沉重的压力下,那些犹如玫瑰般娇嫩的东西早就被消磨干净了。
她的眉毛很黑,但高高的挑起,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倒置的对勾,厚重的眼皮下只有半个眼珠,白色的部分要大于黑色的部分,她的鼻子异常高挺,反而显出了那对深刻的法令纹,她的嘴唇或许曾经美妙过,但因为长时间的抿着,做出严厉的表情,导致每只唇角都在下垂,更显得她咄咄逼人,难以接近。
这样的容貌可以说是完全破坏掉了人们对一位富有美貌的女继承人的幻想。
男仆才压下了心中的那声叹息,就看到南丁格尔女士的身后下来了一位年轻的小女仆,她看上去可能只有十六岁——顶多十八岁,戴着软帽,穿着苍蓝色的长裙,围着雪白的围裙,她的头发蓬松得就像是一个洋娃娃,虽然是普通的浅褐色,但在夕阳的光下看上去就像是铜丝般的红棕色。
她有着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小小的面孔和淡粉色的双唇,她看上去是那样的美丽,生机勃勃,如同一只小鸟儿般的可爱,简直就是那位女士的对照组。
“这是我的女仆,莉莉.伦蒂尼恩,”南丁格尔女士说:“叫她莉莉就好。”
第375章 乔慕利老宅(上)
列车员从车上提下了两个皮箱,一左一右的放在地上,女仆走过去,将它们提了起来,一旁的男仆看见了,立即殷勤的跑上前,将两只皮箱接到自己的手里,只是才接到,他的面容就掠过了一丝不敢置信和扭曲。
管家看上去还很平静,但心中已经升起了极度的不满,在一所宅子里,年轻的男仆与女仆发生一些什么事情是相当常见的。但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对方又是别人家的女仆,他这种直白到近似于粗鲁的行为,不免会让人觉得乔慕利家的仆人缺乏教养,性情放荡。但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怀表,露出了有些迟疑的神色。“我们要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回到老宅。”如果今天的蒸汽机车没有误点就好了,现在剩余的时间足够他们返回老宅——但这个足够意味着他们中途不能休息。
一百九十九级台阶,以数百年后的建筑做例子,大约是在十层到十一层楼之间,这个距离与高度对于一个年轻而健康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在这个时代,人们所推崇的女性体态从来就和纤细,羸弱,单薄分不开,她们的母亲,父亲以及她们将来的丈夫,希望她们留在房间里看看书,做做女红或者是绘画、弹琴而不是走出去——而且医生也建议说,女性最好不要从事太过剧烈的运动。譬如骑马,一个年轻的女士,若是骑马骑得多了,他们就会说这种极其颠簸的运动会导致她们子宫下垂,造成流产或者是难产。
所以一个淑女即便有着宽容的父母与丈夫,她能够做的运动也仅限于桌球,网球或者是散步,长时间的缺乏运动也就算了,她们还要时时刻刻地穿着紧身胸衣——用绸布,鲸鱼骨,丝带做成的一种“刑具”,它们固然能让她们显得胸脯饱满,腰肢纤细,臀部高翘,但也会严重的压迫内脏,造成穿着者的肋骨与脊椎变形,由此引起各种病症。一些女性因为过早的穿上紧身胸衣,紧身胸衣又被勒得过紧,导致身体永久畸形,她们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能脱下紧身胸衣,因为一脱下紧身胸衣,她们连坐起来都需要女仆在旁边协助。
南丁格尔女士当然不会这样虐待自己,只是在这个时代,就连监狱里的女性罪犯都要穿着紧身胸衣,她当然也没法例外,但穿着这个极度压迫胸腔和腹部的东西,还要在一个小时内走过一百九十九级台阶,确实有些为难人。
何况这条古旧的阶道也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平整宽大的水泥台阶,一千多年前维京人用巨大的木头铺设,十八世纪初的时候人们又用粗糙的条石取代了木头。在那个时候,要找寻和修整这样多,这样宽大平整的条石可不容易,可见当时人们的虔诚,但经过了几百年海风,雨水与阳光的侵蚀,这些条石上早就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缝,凹坑与风化的痕迹,一些生性顽强的草木,会从缝隙中探出身体,愈发强壮的根茎会在之后的岁月里进一步将缝隙扩大,它们看似弱小,又是那样的坚韧,最后甚至能将一整块条石四分五裂。
阶梯两侧也没有扶手,一些地方还能说是平缓,而另一些地方则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走几十步会有一个转角或者是平台,人们可以在这里略作歇息。
“抱歉,女士,”管家说,“并不是我不愿意雇佣轿子或者是驮夫,惠特比一向有一桩古老的禁忌——那只有死人会被抬上惠特比修道院。”他指了指平台上摆着的两三个石块,这些石块每一块都有三尺见方,膝盖高,“这个也不能坐。”
这是抬着棺椁的工人走到这里,实在无法坚持的时候,可以将棺椁放在石块上,但他们自己仍然要站着休息。
他说完,就略略后退了一步,走在南丁格尔女士身后,心想,如果这位女士实在坚持不下去,或是因为疲惫而昏厥跌倒的话,他还能伸手搀扶一下,不至于让她直接滚下台阶。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的体力甚至比他还要好一些,一路上昂首挺胸,步伐坚定,紧身胸衣丝毫没能影响到她的发挥。他曾经以为报纸上所说的那些,只是对这位女士的美化,现在看起来倒有几分可信。
但是他偶尔往后望的时候,却看到那个不争气的男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一开始只有几步,后来就是十几步,几十步,到最后居然拉下了整整一百多级台阶,管家没法催促,只是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又低了一层,他原先还准备给这个男仆写一封推荐信,鉴于这里很快就会迎来一个新主人——新主人或许会更愿意用一些他所信任的人——现在?还是算了吧。他也要为自己的声誉考虑。
他和南丁格尔女士踏上第一百九十九级台阶的时候,天穹已经完全变成了深邃的灰蓝色,只在海天之间还残留着一丝艳丽的赤色光线,南丁格尔女士站在铁门前,回首望去看见的是圣玛丽教堂,它在惠特比修道院被取缔后为当地的居民提供宗教仪式和服务,从教堂往下的一大片空地上伫立着密密麻麻,如同骨骼一般惨白的石头墓碑。
这里除了乔慕利家族的人之外,仅存的居民全都是死者——这点在南丁格尔女士上次前来造访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再次目睹这个景象,她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荒凉的寒意。
“我在这里等等,”南丁格尔女士对管家说:“那孩子有些胆小。”
管家只得匆匆叫来了一个年轻的仆人,叫他下去接一下贵客的行李,那个男仆跑下去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三个人才终于出现在了管家与南丁格尔女士的视野中,小女仆还是原先的那个样子,仿佛她刚才只是在花园里转了转而不是徒步攀登了近两百级台阶,依然笑容可掬,脚步轻快,像是一只吃饱了的团雀那样神气活现。
与她相比,另外两位男士可就要差劲多了,之前被管家带去车站的男仆,固然是大汗淋漓,面色灰白,双手双脚都在颤抖,看上去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他后来派下去的那个男仆居然也是面色绯红,气喘吁吁的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管家等到南丁格尔与她的女仆跟着这里的女管家离开,才皱着眉问道,“老天爷,”后来的那个男仆说的,“先生,我从来没有提过这么重的箱子,他们是在里面装了铁或者金子吗?”管家不太相信,毕竟他曾经看到那个小女仆从列车员手中接过了那两只皮箱,列车员是个强壮的男人,他可能不会感到吃力。但那个小女仆,她那条纤细的手臂能够提取多重的东西,二十磅还是三十磅?
再说如南丁格尔女士能在箱子里装些什么呢?总不见得会装一副哑铃吧,顶多装些衣服——他试探性的伸手一提,一下子居然没提起来,这是客人的箱子,他当然不好打开,但活见鬼,他确实觉得里面装了一副重量约在五十磅左右的哑铃,或许两副,“把行李送过去吧。”他叹了口气说道。
——
“你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了吗?”南丁格尔女士问道。
一进房间,她的小女仆就在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一边走来走去查看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不是好奇,也不是贪婪,他似乎在找些什么,也是在防备些什么,之后更是可能拿走了一两样东西,南丁格尔女士不确定,随后,他就认认真真的干起了女仆的活儿,打开箱子取出衣服,整理好,挂在架子上塞进衣柜,将书籍、信纸、墨水瓶、充水笔一一放好。还有一些女士所需的必备用品也是如此。
“等我去厨房弄点热水来,您好好的擦洗一下。”莉莉——当然,我们知道“她”就是利维,曾经在赤足女子修道院用过的身份现在又用上了,只是换了姓氏,“这里居然没有浴室。”
“这毕竟是一座老宅了。”南丁格尔女士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
“嗯,打探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消息。”
第376章 乔慕利老宅(下)
南丁格尔女士的小女仆快快乐乐的跑下了楼,找到大厨房,向里面的人要了水,一份凉水,一份热水,都装在铜壶里,他提起了两只沉重的铜壶,铜壶本身就有五磅的重量,加上里面又装了近五加仑的水,一个还是刚刚还在沸腾的滚水,加起来有四十磅重,两次就是八十磅,她却像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这份重量似的,轻轻松松的将它们提了起来,跑回了楼上。
厨娘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转向一旁的厨房女仆,“你都给他装满了吗?”按理说,用来洗漱的水只要装到三分之一或是二分之一就足够了,但厨娘在厨房里干了半辈子的活儿,一眼就能看出两个铜壶都被装到了快要溢出来的地步。
“当然是装满的。厨房女仆在厨娘的逼视下有些胆战心惊,但她的回答还是那样的理直气壮斩钉截铁。
“真是个稀里糊涂的蠢货。”厨娘说,正在厨房里用晚餐的仆人们高高低低的发出了几声嗤笑。今天跟着管家到车站去迎接南丁格尔女士的男仆叫做肯,他高大强壮,容貌也称得上俊俏,有不少女仆喜欢着他,在很多地方愿意为他行方便,偶尔也会争风吃醋。
但厨房女仆肯定是其中最死心眼儿的一个,她肯定是听说了今天在车站发生的事情才有意要让这个外来的女仆吃个亏。
“我说你在想些什么啊?”一个和他交好的女仆忍不住出言提醒,“她根本就不喜欢肯,这根本就是肯在一厢情愿。”这话完全是出自于好意,确实,喜欢肯的女仆有很多,但其中有几份真心实意就很值得考量了,大部分都是逢场作戏,寻欢作乐罢了,毕竟仆人也是社会中的底层,他们可能比农民或是工人好一些,但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一旦女仆怀了孕,男仆被赶出去,手里又没有积蓄和推荐信,他们会迅速堕落成无处可归的流民。
厨房女仆显然是动了真心,可她的朋友却看得很清楚。肯根本不会选择一个厨房女仆做自己的妻子,他很贪婪,野心也大,客人的女仆非常可爱是一方面,还有的就是,等到这位女士继承了遗产,她就是一个拥有两万金镑嫁妆的女继承人,而她现在只带了这么一个女仆在身边,看上去主仆之间的感情还十分深厚,她对这个女仆相当信任,甚至带着几分宠爱——无论肯能不能够和这个女仆结婚,但哪怕是搭上这一层关系,能离开荒凉偏僻的惠特比到伦敦发展也是一桩美事啊,更何况他们也听说了,这位女士看起来十分寒酸没错,却曾经受到女王陛下的召见,也和很多贵族有来往。如果能够从她的手里得到一封推荐信,说不定将来他们也能成为某个贵族老爷的仆人,与他现在的处境可谓有着天壤之别,也不怪他想要争一争。
“也就是说她戏弄了他!”厨房女仆同样压低了声音,却无法掩饰语气中的嫉妒与愤怒,她明明可以自己提着箱子或是分担其中的一个——她却假装自己做不到,只让肯一路提着那两个重得要命的行李——肯回到老宅,放下箱子就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仆人扶着他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里,肯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而等到和他同一房间的仆人做完事情回去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他发了烧。幸好在已经赶来的继承人中有一个人是医生,他给肯做了检查,认为他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导致的肢体麻痹,体液紊乱,只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只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肯定要吃点苦头。像是浑身酸痛还是小事,他还会发热,甚至会痉挛或是发癫痫——不过医生也好心地说,他随身携带了他的最新发明,艾萨克.泡芙马克电皮带,当然,肯可能承担不起医疗费用,但如果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也不是不可以做做善事。
——
利维提着两个铜壶回到了南丁格尔女士的房间,乔慕利家族的老宅最新一次修缮是在五十多年前。而当时的主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并没有引入当时就有的上下水管道,储水塔,水泵,抽水马桶和锅炉,他们的房间甚至没有独立的盥洗室,人们用来洗漱的器具还是有支架的搪瓷水盆、亚麻布和一块肥皂,利维将热水倒进脸盆,然后又往里面倒了些凉水,调好温度,才让南丁格尔女士过来洗漱。、
这个条件当然无法与伦敦的公寓相比,南丁格尔女士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怀念之色。非洲和印度的军营和医院里当然也不可能有那样好的条件,她所有的也是一个房间,一个脸盆,一个便壶——现在比那时候好多了,这里有热水,还不用她自己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