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拓不满地哼了一声：“私船不去，那就派官船去。”
  云霁反问：“敢问阁老，派谁去掘金？招募工人还是让大明将士去？如何能保证挖掘出来的金子不被贪墨，工人不潜逃？”
  兵部尚书翁季说：“从水师抽调部分兵力去护航已是极限，不可能再从大明将士中抽调人员去南洋掘金。”
  另外几个人也插进话来，讨论到底是让官船还是私船去掘金，一时间争论不休。
  闵悉等他们争辩得口干舌燥之际插话进来：“其实下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迄今为止，我们在南洋大陆发现了四座金矿，并且都做好了标记。目前为止也只开采了一座，另外三座尚未被开采。朝廷若不想与民分利，可以遣官船去开采余下的几座金矿。届时对比一下私船开采和官船开采的利弊，再决定用官采还是私采。”
  这话一出口，几位阁老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潘晟总结陈词：“事关朝廷收益，此事理当由户部负责，那就交给郑阁老吧。”
  郑拓看着自己的下属：“云大人，南洋你熟，此事交由你去落实。”
  人微言轻的云霁只得应下来：“下官遵命！不过届时还需得要工部与兵部的同僚协助。”
  “此事好说，你先去准备一下，把细节都落实下来。”潘晟说。
  会议就开到这里了，闵悉和云霁从文渊阁离开。
  出了宫，闵悉才说：“其实我觉得鼓励私船去开采挺好的，朝廷不用承担风险，私船也比官船的积极性更高，也更容易开发南洋大陆。”
  “那可是几座金矿，阁老们肯定不舍得把这么一大笔财产拱手让给商人。此事还需九弟帮我才行。”
  “放心吧，我会替你出谋划策的。”兜兜转转，最后开发南洋的决定权还是落在了云霁手里，闵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开采金矿，大明将士是没法用了，那就只能招募掘金工人，我恐怕还得往南边跑一趟。”云霁说。
  “是要去南边才行。北方人不通水性，能坐船的很少，也没有出海发财的大环境，去南洋掘金的吸引力对他们不大，还是得去福建与广东才行。江南一带也可以试试。”闵九就是江南人，听说做船员赚大钱，便跟着去了，然后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霁点头：“我先拟个详细计划，然后让南方的云祥分号帮忙招聘掘金工人。”
  “你做好计划给我看看。”
  “好。”
  马车将闵悉先送到都察院，云霁才回户部。
  闵悉进了都察院，跟同屋的同僚说起了今早朝堂上的事，几位同僚听后都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大家似乎对这种事并不觉得意外，而且各方还有挺多的八卦，闵悉这才知道，那戴良不过是保守党攻讦变法派的一枚小棋子而已。
  闵悉以为都察院是站在变法派对立面的，结果下一次朝会的时候，他又听见御史们开始攻击那些保守党，而且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面。
  闵悉可算是知道了，不论哪一派，都是都察院攻击的对象。所以这御史自古就是百官们的敌人。
  第503章 计划书
  或者说，都察院的御史们也分保守派和变法派，他们代表自己的立场互相攻讦。应该也有两派都不站的，只要有错误就要被揪住批判。至于谁站什么立场，闵悉还需要慢慢观察。
  云霁接了南洋大陆开发规划，便全心全意筹划起来，闵悉也会抽空出谋划策，两人一起商议要如何开发金矿事宜。
  他们不能亲自去南洋指挥，就只能把开掘金矿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事无巨细，两人反反复复思考、商讨，增补无数次，最后拟定出了详细的章程。大到如何挖掘金矿，小到后勤安排，包括如何在当地解决衣食住行问题，带何种粮食蔬菜瓜果种子等，如何查处工人偷藏金子的办法，以及回程船上封藏金银的法子等，毕竟这属于公家财产，不像私船那样有东家派亲信监工。
  而且是结合每一处金矿的气候环境和地形特点，给出的具体方案都略有不同。
  这些人背井离乡去一个毫无根基的蛮荒之地掘金，需要注意的事项特别多，他们去过，那就要提前为他们考虑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让各种意外少一些，毕竟出意外也会增添成本。
  云霁把计划书拟好的时候，装订了厚厚一本册子。拿去给户部尚书审批，郑拓看到这份策划时也吃了一惊，等看完里面的内容时，更是惊讶得不行，方方面面考虑得无比周到，完全可以直接拿去给那些金矿的负责人当指导。看来云霁确实是个有能力，能办事的人。
  这份策划最终还被拿到了内阁，几位阁老看过之后，都没有异议，让户部按照这份计划去办。
  云霁又重新将策划书整理成了三份，找自家书局刊印了几十份，在户部留了底，剩下的则要拿去给南洋大陆掘金的船队用。
  策划书做好了，接下来就该为下南洋做具体准备了，这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好，除了找掘金的工人，更重要的是找带队的负责人。云霁要亲自寻访合适的负责人，他离开京城，动身前往南方，要在南方各处寻访合适人选。
  闵悉这次没法和他同行，便把去探查琉璃厂的任务托付给了云霁，云霁会顺便去一趟应天府。
  云霁离开京城前往南方之后，闵悉带了一份去拜访张居正。这是张居正退居二线之后，他第一次登门拜访。
  从前热闹的门庭如今冷冷清清，闵悉一去，就被直接引了进去。
  闵悉跟着仆人往里走，被引到了后花园。今日风和日暖，春光正好，张居正正在园子里晒太阳。闵悉看到他的时候，对方正窝在一张太师椅中闭着眼睛晒太阳，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后围着屏风。
  闵悉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说是形容枯槁毫不为过，才六十来岁，头发就已经花白了，闵悉意识到，他可能大限将至。
  闵悉看着这个叱咤风云的老人，想起他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就莫名觉得有些鼻子发酸。
  “张阁老！”闵悉轻声呼唤。
  张居正睁开眼睛，那双饱经沧桑的眼中依旧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与他的形象极为不符，却又让人觉得就该是这样的，无论身体如何糟糕，他的灵魂永远都是不屈的：“小友来了，莫要再叫我阁老，已经退了。坐吧。”
  “阁老是永远的阁老。”闵悉在他身边坐下来。
  张居正叹息一声：“这么好的春光，我今年还是头一回欣赏呢。”
  “京城天气太冷，不适合养病，若是江陵，这会儿早已春暖花开了。”闵悉说。
  张居正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对呢。老夫已经多年未曾看到江陵的春色了，真是怀念哪！”他的眼中望向高处，似在回忆他的故乡。
  闵悉张了张嘴，想说等天气暖了，他可以回故乡去看看，但想到他如今的身体，哪能经得起千里跋涉，他若是再回江陵，恐怕就是被送回去安葬了，怎么看都不吉利，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闵悉换了个话题：“阁老，朝廷已经开始决定开发南洋大陆了。我义兄云霁领了规划开发南洋大陆一职，这是我们做的计划书，请阁老过目。”
  张居正伸手接过来，上头印的字体不算小，但张居正眼前发花，看不清楚上头的字：“我看不清，小友可否为我念念？”
  “当然可以。”闵悉便拿着计划书逐条念下去。
  第504章 诀别
  张居正阖目听着，有不解处便打断问一声，闵悉耐心解答，耗费许久，终于将计划书念完。
  “阁老，已经念完了。请阁老赐教。”闵悉恭敬道。
  张居正睁开眼：“去南洋大陆开金矿的桩桩件件，都考虑得十分到位。只是这金矿的负责人与船只的负责人都尤为重要，需得赏罚分明，赏要多，罚要重，否则便会监守自盗。”
  “阁老提点的是。”
  张居正又道：“南洋大陆所有税收，需悉数入国库，切莫入陛下私库。”
  “是。”
  张居正突然换了话题：“你那两处琉璃厂每年所得不低吧？”
  “是，年入能有近百万两。”闵悉老老实实回答，这事瞒不过张居正。
  张居正叹息：“这笔钱全入了陛下的私库，有点多了。你找个机会，让陛下分拨一批出来入国库。”
  闵悉听到这里，有些为难：“这恐怕有难度。”毕竟当初说好是给皇帝赚钱，万历才同意提供矿山的，进了皇帝的口袋，哪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张居正微笑看着闵悉：“自是不容易，否则也不会叫你去办。”
  万历皇帝经历过国库空得能跑马的窘态，自己的小私库也曾捉襟见肘过，因此对钱财极为看重，尤其对充盈自己的私库兴趣浓厚。万历之所以对闵悉如此信任，很大原因是闵悉能帮他赚大钱，若是从他这边拿出钱来，万历能高兴？
  闵悉犹豫一下，只得说：“下官会努力劝诫陛下的。对了，让我进都察院，是否阁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