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误我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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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应我 更新:2025-09-22 08:58 字数:4759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我,”一想到自己夜不归宿,卫怜便懊恼不已,随手拢了拢头发就要下床:“二姐姐不知该急成什么样子了……”
“我昨晚派人回官邸传过话,皇姐知道你在我身边,不必担心。”卫琢弯腰给她理好鞋袜,又将她轻按回床边。
正是在他身边,卫瑛才更要忧心呢!卫怜垂头丧气地想着,又被他扯住,等发髻一梳好,就连忙跑去洗漱。她正想匆忙回官邸,却被他从容牵住了手,卫怜不禁急道:“皇兄这是做什么,又不让我回去吗?”
“小妹,我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当年那名农妇。”他温声问她:“你不想亲自去问她么?”
卫怜一下子怔在原地,眼也不眨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她……在哪儿?”
——
卫怜老实巴交等了这么久,心里可以说是顾虑重重,卫琢却认为这完全是多虑了。为妹妹打点好一切,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既然祁县不便过去,那就派人将那农妇带过来便是。
他无意隐瞒身份,索性连那农妇的子女一并扣下,免得她有所隐瞒,不肯吐露实情,平白浪费时间。
卫怜是在府衙的正厅见到农妇的。
她身上粗布裙打满补丁,头发花白了大半,此刻正瑟瑟发抖跪在下方,连头也不敢抬。卫琢命令她直起身回话,农妇不敢不从,然而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声音时断时续。
尽管卫怜在莱州待了几个月,稍能听懂些方言,却也因此什么都听不清。
“你不必害怕,”她定了定神:“只需如实讲来,我便不会为难你。”
妇人被带过来时,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大半。她怔怔望向卫怜,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女子生就一张小巧的鹅蛋脸,面色苍白,双唇紧抿。她早该忘记这张面容,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什么,前尘旧事如一道雷电,劈得她浑身一颤。
卫琢最终还是命人从外面找来一个当地百姓,年轻男子一边转述,一边不住地冒汗。
十数年前,彼时还是齐王的先帝丢了爱女。即便身处乱世,仍在派人寻找七公主的下落,悬赏令一掷千金,在民间传得人尽皆知。
农妇的丈夫在镇上做苦工,这事喧嚷了一阵,谁也没太当真。
那时妇人刚生产不久,家中缺衣少食,连奶水都挤不出,还得抱着襁褓中的孩儿,去给人家洗衣服换点吃的。
可忽然有一天,他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童。孩子看上去还不到两岁,粉雕玉琢,话也说不清楚,哭得直抽噎。同时被他带回来的,还有那张绘着年幼公主画像的悬赏令。
“像不像?”丈夫咧开嘴笑着,又扳过女童的耳朵,指给她看耳后那颗小小的痣:“这就是小公主。
把公主送还回去,领了赏钱,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然而从那以后,丈夫夜里噩梦不断,还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她稍问两句,便会招来一阵毒打。
她终日惶惶不安,想来想去,又去外面一打听,这才听说镇上李家的幺女也走丢了,再一问日期,不正是小公主被抱回的那一日!
说到这儿,妇人痛哭流涕:“妾那夫君……后来拿了赏钱,令结新欢,对妾不是打就是骂,妾只能带着孩儿与他分开。再后来……”
再后来,她那前夫死得极其凄惨,看着像是意外,却处处透着蹊跷,连全尸都没落下。
卫怜像个木桩似的僵坐着,手指紧紧攥住衣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怎么会这样……”
卫琢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伸手握住她,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住她发凉的手指。
妇人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卫怜心中不忍。说到底,这事与她并无干系:“罢了,你起来吧。”
卫琢命人将妇人送回去,这才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卫怜苍白的脸颊,又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沉默地安抚着她。
“小妹想什么时候去?”
卫怜站起身,眼睛还红红的,低声说道:“我想现在就去。”
——
云槐镇位于莱州南面,马车一路行去,卫怜心神不宁地坐着。等下了车,她意识到自己曾路过这里,更觉得恍如做梦一般。
卫琢牵着她,却比往日要沉默。他并未轻易下评断,可不知为什么,卫怜总能想起他几年前说的那句话。
二十年光阴,足以让沧海化作桑田。
李家是镇上有名的富商,稍一打听,便有人热心指路。两人
换了一身衣裳,瞧上去仍是兄妹模样。正值年节,卫琢吩咐人备下厚礼,吃食书墨,连年历都有,各色礼物一应俱全。
到了入夜时分,华灯初上,卫怜远远望见那座宅子,檐下的灯笼透出暖融融的光晕,却让她脚步一顿,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迷茫与慌张。
诗文中说近君情怯……原来近乡情才更怯。
这怯意来得突然,她就这样怔怔站在雪地之中,鼻尖都冻得发红。
卫琢停下脚步等她,也不催促,只觉掌心那只手微微一紧,卫怜抬起眼看他:“皇兄,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她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灯火,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似的:“不然你告诉我吧,我……”她犹豫了一下,目光难掩紧张:“我当真是李氏夫妇的女儿吗?那我爹娘……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卫琢为她拢紧披风的系绳,温声道:“倘若我说不好,小妹便不去了么?”
卫怜立刻摇头,下意识答道:“若是不好,我更该去才是。”
他笑了笑,牵过她的手,在雪地里慢慢朝那灯火通明的宅院走去:“我知晓自己身世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当时第一反应是恨,怨我父亲没有能力,护不住我娘,才让她多年来如履薄冰,最后遭人欺凌至死。可那时终究是孩子心性,后来受人欺负时,又忍不住想我父亲,幻想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卫怜疑惑地望向他,卫琢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可不论我怎么想,我的父母早已不在身边,我的身边只有小妹。他们或许能决定我的过去,却不能干涉我的将来。对你来说也是一样。我并不在意小妹的血缘和身份,只要是你就够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卫怜低下头,鞋尖沾着细碎的雪:“可我心里总是有个结,不管怎样,就算母妃还活着,我也一定要来弄个明白。”
“我知道你在乎。”卫琢点了点头,伸手将她发间那枚随着动作显得垂头丧气的蝴蝶小钗扶正,“我想说的是,出身与过去,都是自己无法改变的事。不论李家如今是什么样子,小妹永远都可以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而不是被所谓血缘束缚。”
“正如我喜欢小妹一样,”他语气坦然:“这是我自己选的。”
哪怕曾经历经再多痛苦,哪怕他们几乎反目成仇,他也从未想过放手。
卫怜听得眼眶发热,卫琢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妹,你不要怕。”
——
到了李宅门外,卫琢抬手轻轻叩门。他假借了一位官员的名姓,自称幼时曾住在这儿,如今带着妹妹回到故地寻亲,特来拜访打听。
兄妹二人容貌出众,一眼望去便不是寻常人,仆从连忙进去通传。不多时,李氏夫妇亲自迎他们进屋,见到卫琢带的厚礼,两人都面露迟疑,似乎有些困惑。
卫琢松开手,仍能感觉到卫怜在微微发抖。她紧张得说不出话,只紧紧跟在他后面。
卫琢说明了来意,提到的人名多是编造的,李氏夫妇听完原委,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什么,又连忙吩咐下人去打听。
这会儿刚过晚膳,屋里还聚着不少来过节的亲眷,颇为热闹。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见卫琢生得俊美,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不禁悄悄红了脸。
李夫人在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后那个小姑娘身上。
眼睛红红,模样怯生生,那孩子……似乎一直在望着自己?
李夫人正暗自疑惑,卫琢已将话题引向不久前的战事,又自然而然地问起:“在下少时住在此镇,听闻夫人的幼女曾染重病,闹得人尽皆知,不知李小姐可还安好?”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李老爷面露愁容,叹了口气,答道:“小女并非生病,是……不小心走丢了。”
卫怜呼吸一滞,眼睛微微睁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顿了顿,又释然地笑了笑:“好在老天垂怜……后来总算找回来了。”
卫琢垂眸听着,而卫怜紧挨着他,浑身一僵。
第79章 第79章
李家幼女丢失的同一日,有人将捡到的小公主带回了破草屋。
不久后,耳后生着红痣的小公主随父母从莱州到长安,从只会啼哭的无知稚童,渐渐出落成纤秀敏感的窈窕少女。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又错到了什么地步?
卫怜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听见卫琢再一次开口,说曾见过李家小姐,印象中那小女孩儿颈上还戴着一枚银质长命锁,形状是小巧蝴蝶,仿若振翅欲飞。
李夫人眉眼弯弯地笑了:“公子果然是故人,竟还记得这个。”说到此处,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可惜……时隔几年,淡宜被找回来的时候,那把锁早已不见了。”
淡宜……李淡宜。
卫怜口中忽然发干,嘴唇像是被黏住了,慌乱得说不出话。
见到这位李小姐,是在后府的闺房里。卫琢身为男子不便入内,便由卫怜代哥哥前去探望。
房中弥漫着药气,李淡宜正倚在病榻上看书。她肤色雪白,一眼望去,便知是个柔弱不堪的美人。
方才在外面一见卫琢就脸红的女子名叫李福盈,她陪卫怜进来,快步走到李淡宜床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淡宜便抬头看向卫怜,浅浅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轻轻摇头,示意不能言语。
离开李淡宜的闺房,卫怜低头沉默着。李福盈以为她不悦,好心解释道:“淡宜姐姐身子弱,这次染了时疫,咳坏了嗓子,已经许久说不出话了,并非有意怠慢。”
卫怜嗓音发干,艰难道:“我知道的。”
李福盈性子活泼,一如当年的贺令仪。她向卫怜打听了几句关于卫琢的事,又谈起李淡宜,言语间并无隐瞒。
她说,舅父舅母只有这一个女儿,当年被人抱走,李家简直天都塌了。经商之人本就信玄学,最后还是听了术士的话,才千辛万苦寻回女儿。
她说,淡宜姐姐孝顺又温柔,从未和舅父舅母红过脸。及笄那年,就与一位相识多年的郎君订了亲。后来那男子因为经商想移居江南,淡宜虽心仪他,却执意要退婚,只因父母膝下无人,宁愿终身不嫁,也要尽孝。好在未婚夫用情至深,为了淡宜不肯离开莱州,也不嫌她失了声,两人等到开春便要完婚。
她说……舅母身体也不大好,前几年心疾发作得厉害,最怕受刺激。这次淡宜病重,她险些又吓得下不来榻。
淡宜……李淡宜。
隔着衣裳,卫怜手指死死攥住那枚银锁,走到外间看见卫琢,眼眶顿时一热,直直扑向他怀中。
卫琢只见一道白绒绒的身影,像只慌不择路的小狐狸,下意识迎上前接住。卫怜紧紧搂住他的腰,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怎么也不肯松开。
“小妹?”卫琢低声唤了句。李氏夫妇刚好也走近,见状一愣,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卫琢没有替她回答,只抬手轻轻拍她的背。他知道卫怜一直藏着那枚长命锁,若想拿出相认……眼下正是好时机。
可怀里的人始终埋着头,眼泪慢慢浸湿他的衣襟,好半天都不吭声。
卫琢沉默了片刻,这才抬头,对李氏夫妇温声道:“舍妹有些不适,既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
上马车的时候,李夫人站在门前相送。见那小姑娘正要被兄长扶上去,却忽然脚步一顿,回头望来。随即她又小步跑过来,从袖中取出一对五蝠纹香囊。香囊针脚细密,不知包了些什么药草,香气淡而微苦,怡人得很。
“今夜多有打扰……眼下疫病仍未消,还请二位收下这香囊。”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哭过的微哑。李夫人微微一愣,尚未想明白为什么,手却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接住了。
“姑娘也要多注
意身子才是,”迎上对方的目光,她忍不住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生得这样瘦弱,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话音未落,她忽然被轻轻抱了一下。卫怜生怕自己哭出来,最后再看他们一眼,便红着眼睛转身上车去了。
——
夜色已深,兄妹二人婉拒了李家的挽留,在临近的客舍中歇了一晚。
次日再乘车返回幽州,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官邸。窗间透出暖黄的灯火,因为正是年节,檐下还多悬了一对红灯笼,在暮色中静静亮着。
卫琢显然早有准备,连来见卫瑛都备好了节礼,另一只手还牵着卫怜。他神色温和,眼底含笑,不像是兄长来访的模样,倒像是头一回登新婚妻子娘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