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36节
作者:
郁七月 更新:2025-09-22 08:59 字数:4367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仿佛能抽空胸腔的疲惫,更深地,是一种面对既定事实、无法扭转的深深无奈。
他迈开脚,一步步走到虞笙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
“笙笙。”
他低声唤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虞笙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回头。
陆邢周看着那拒绝交流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得走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虞笙的指尖深蜷掌心。
尽管早有准备,尽管在心底早已预演过无数次,尽管深知这短暂的相处不过是命运夹缝中偷来的喘息,但当这四个字被他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说出口时,心脏深处还是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闷痛。
她像是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窗外的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勾勒出她清瘦单薄的轮廓。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几步的距离,落在陆邢周身上。
他脸上惯常的冷峻面具已然重新戴好,眉宇间残留的倦色被强行抹去,只剩下迫人的锐利
和一丝被极力压抑、却仍从眼底透出的焦灼。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冻结,连时间都停滞了。
虞笙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又干又紧。
想问“出什么事了?”,想问“是不是和你父亲有关?”……
千言万语在舌尖翻滚碰撞,然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沉默。
她知道不该问,也明白问了无用。
最终,她只是极其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薄的音节:“嗯。”
这一声“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平静、将所有情绪都封存起来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沉寂,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他想说“别这样”,想上前一步将她拉进怀里,但陈默电话里传来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如同无声而急促的鼓点,催促着他,不容片刻耽搁。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想将此刻的她刻进脑海。然后,他从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手机,上前一步,拉起虞笙微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将手机塞进她掌心。
“拿着。”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以后用这个找我。里面只有一个号码,拨那个号,我一定能接到。”
而后,他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纸,上面用蓝黑墨水清晰地写着一串数字,“这个,是另一个紧急联络方式,只有你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虞笙看着掌心里那部沉甸甸的黑色手机,像握着一块烫手的石头。
这不仅仅是一部手机,更像是一条无法挣脱的纽带,一个强加的承诺。她想推开,但想到病床上的母亲,想到无形的威胁,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陆邢周看着她低垂的眼和紧抿的唇,知道她的挣扎,但他没有给她任何消化或反驳的时间,更没有解释的余地。
“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没有等她的回应,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咔哒。”
一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咬合声响起。
门被打开,又被迅速而有力地关上。
那道挺拔而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连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瞬间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冬日的阳光依旧灿烂,暖意融融地透过玻璃洒满半个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但这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室内骤然降临的冷清和空旷。
虞笙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门板,久久未动。
刚才被他紧紧攥过的手腕,似乎还残留着那份不容挣脱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而腿上被他枕过的地方,那沉甸甸的重量感和被压皱的触感,仿佛也还未完全消散,成为一种顽固的物理印记。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冰冷、沉甸、棱角分明的黑色手机,连同那张写着数字的便签纸,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抿到失去血色的嘴唇,对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得可怕的病房,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低低地吐出了那句被强行压抑在心底深处的话。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第25章
父亲为什么会比计划里要提前回去?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或者蛛丝马迹?
这个疑问,从陈默那通电话后,就一直盘踞在陆邢周的脑海,挥之不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高速路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笼罩在冬日灰霾中的城市轮廓。光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缩,更添几分萧索。
陆邢周靠在后座宽大的座椅里,闭着双眼,试图在脑海中复盘每一个细节。然而,内心的波澜却无法平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焦躁的节奏,轻轻敲击着中央扶手的皮质表面,
不对。
太巧了。
父亲的行程向来严谨如钟,极少因个人意愿临时更改。这种毫无征兆的提前返京,绝非一时兴起或临时起意。背后必然有因,一个他尚未完全掌握的、足够推动父亲改变行程的原因。
一个不祥的预感,如同初冬湖面悄然凝结的薄冰,无声无息地蔓延上他的心头。
他猛地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锐光乍现,他再次拿起手机,迅速拨通了陈默的号码。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迅速接起,“陆总。”
“再确认一遍,”陆邢周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莫院长那边,还有整个医院,安保是否滴水不漏?有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接近过虞念姝的病房,或者试图向医护人员打听她的情况?任何异常,无论多小,都不能放过!”
电话那头的陈默显然深知事态严重。
“陆总,接到您上一个电话后,我已经亲自带人复核过。莫院长本人及家人一切正常,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医院安保系统运行记录显示一切正常,虞女士病房外走廊和关键通道的所有监控录像,我已调取并仔细核查过最近48小时的记录,确认没有任何生面孔长时间逗留、徘徊,也没有人试图接近病房门或向值班护士探询。所有接触记录都核对无误。”
陆邢周眉头锁得更紧。
不是医院那边……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哪个环节被忽略了?
“李岩那边呢?”他追问,声音更沉了几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另一个可能暴露的点。
陈默的声音透着一丝凝重和确认,“是的,陆总。我正是监听到了王诚主动打给李岩的那通电话,才立刻给您打了那通电话。”
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王诚问了什么?原话。”
“王诚在电话里问李岩:‘公司这两天一切运转正常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处理的突发状况?’”
一字不露地转述完,陈默说:“李岩当时正在医院,估计是这突发的情况引起了王诚的注意,进而汇报给了董事长。”
原来如此!
陆邢周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王诚那看似“例行公事”的询问,绝非偶然或巧合!
这必然是父亲在某个他尚未察觉的环节,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或者仅仅出于他那掌控欲极强的、对任何计划外变动的本能警惕。而李岩因突然状况请假,成了点燃父亲疑虑的那点火星。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腕表,大脑飞速计算着时间差和航班信息。
ancho提供的、经过周密伪装成国际医疗转运机构的私人飞机已经就位,停靠在专用机位。航线也已通过特殊渠道协调完毕,优先放行。
虽然父亲那边突然提前了行程,但好在自己反应足够迅速,几乎是在挂断陈默电话的同时就动身赶往机场。
按照目前的交通状况和起飞安排,他抵达京市机场的时间,应该能勉强抢在父亲乘坐的航班落地之前。
“陈默,”陆邢周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确保我这次离境的所有信息,尤其是最终目的地和具体行程轨迹,必须彻底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可能被查到的痕迹。”
“陆总放心,”陈默回答斩钉截铁:“您这次的出入境记录,已经做了特殊处理,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查到。”
“另外,”陆邢周的目光投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更沉了几分,“虞念姝那边,尽快联系ancho。让他立刻把人安全转移,要快,要隐秘,确保万无一失。”
“好的,陆总。”陈默立刻应下:“我马上联系ancho。”
当这架带有医疗标识的飞机轮胎重重地碾过私人机场的专用跑道时,东方的
天际才刚刚泛起一层朦胧的青白色。
陆邢周没有片刻耽搁,舱门一开就大步走下舷梯。
一辆早已静候在专属通道出口的黑色迈巴赫,如同蛰伏的猎豹,无声地滑到他面前。
车门被恭敬地拉开,他矮身坐入后座。车身几乎没有停顿,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汇入清晨稀疏、带着倦意的车流,目标明确地朝着市中心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陆氏集团总部大厦疾驰而去。
抵达那座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时,大楼内部还是一片寂静,只有几名安保值班的身影,以及保洁人员推着清洁车发出的轻微轱辘声。
专属电梯无声而迅捷地攀升,将他送至顶层。
厚重的红木包铜总裁办公室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
陆邢周步履沉稳地走进这片他无比熟悉的空间,他抬手,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和高度紧绷后的疲惫,利落地脱下身上那件沾着风尘和飞机舱内消毒水气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随手就要往旁边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一扔时,他动作又猛地顿住。
指尖隔着细腻柔软的内衬面料,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虞笙的。
清冷的,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药水味的独特气息。
几次三番将她抱在怀里时沾染上的,是枕在她腿上时萦绕在鼻尖的味道。
他低头,眸光落在手中的大衣上。
柔软的羊绒似乎还残留着拥抱她时传递过来的、那种奇异的温暖和重量感,以及那份沉重之下难以言喻的短暂安宁。然而,这丝温存的记忆碎片,瞬间被她在医院门口决然离去的、那个裹在寒风中的冰冷背影所覆盖。
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混杂着一丝他不愿深究、更不愿承认的微弱眷恋,悄然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两秒,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衣料。最终,他没有将它丢弃在沙发上,而是转身,拿着这件沾染了她气息的大衣,走向办公室侧后方的休息间。
休息间内整洁得一丝不苟。步入式衣帽间里,数套顶级面料、熨烫得笔挺如刀的定制西装和衬衫整齐悬挂。
他打开其中一格尚有空位的衣柜,动作近乎小心地将手里这件还带着虞笙气息的羊绒大衣挂好,让它安静地待在一众冰冷挺括的商务套装旁边。随后,他才抬手,略显用力地解开衬衫领口束缚的第一颗纽扣,转身走进了相连的浴室。
温度适宜的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冲刷掉长途飞行的仆仆风尘,也冲淡了那份在此时此地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能动摇他意志的柔软。
衣柜里整齐地挂着数套熨烫妥帖的定制西装和衬衫。他将手里这件还带着虞笙气息的大衣,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其中一格空位上,随后,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走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