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妄想 第37节
作者:郁七月      更新:2025-09-22 08:59      字数:4515
  一个热水澡,洗去了长途跋涉的痕迹,也洗去了那份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会动摇他柔软的意志。
  二十分钟后,陆邢周换上另一套色调深沉的手工西装,坐在了陆氏集团未来掌舵人的办公桌前。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
  窗外,那混沌的青白色天光终于彻底褪去,被冬日里一种清透却缺乏温度的阳光取代。
  陆邢周看了眼时间,九点整。
  几乎是同时,办公室厚重的门外,传来两声清晰、克制而规律的叩击声。
  “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陆政国的生活助理李健。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餐盒,脸上挂着训练有素、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董事长特意吩咐,让我给您送一份早餐过来。”
  陆邢周这才从屏幕上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李健那张过分标准的、仿佛戴着面具的脸上。
  “父亲有心了。”陆邢周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掌控感,“放茶几上吧。”
  “是。”李健应声,动作轻巧而利落地将食盒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而后,他再次微微躬身:“您慢用。”说完,他干脆利落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停留。
  门轻轻合拢,陆邢周的目光并未立刻移开,依旧停留在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的门板上。
  李健送来的,绝不仅仅是一份早餐。
  那份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那看似寻常实则精准的送达时间,以及父亲“特意吩咐”的举动本身,都构成了一种极其隐晦却不容忽视的试探。这足以证明,父亲对他并非全无保留地信任,疑虑的种子已然埋下。
  他走到茶几前,打开餐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蟹黄包和一碗熬得浓稠的鸡茸粥。
  父亲连他的口味都记得如此清楚,这份“关怀”背后,是掌控还是疑心?
  陆邢周拿起象牙白的筷子,动作斯文优雅地夹起一个蟹黄包,慢条斯理地吃着,温热的汤汁在口中爆开,鲜香无比。然而脑中却在飞速运转,复盘着每一个可能留下破绽的环节。
  两个小时后,整栋陆氏集团总部大楼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过,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和紧绷感。
  走廊里脚步匆匆却刻意放轻,员工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一种无声的宣告弥漫在每个角落。
  陆政国到了。
  他没有像陆邢周预想的那样,打一通简短的电话让他去办公室。而是直接下令,立刻召集集团所有核心高层,召开紧急会议。
  巨大的环形会议室内,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椭圆形的深色实木会议桌旁,坐满了集团的核心人物,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屏息凝神。
  陆政国坐在主位,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质感厚重的深色中山装,银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不敢与之对视。
  陆邢周坐在他下首第一位,位置显赫。
  他全程保持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冷静和专业姿态,认真听取着每一位高管的汇报,无论是关于南美矿场突发的政策危机,还是欧洲市场遭遇竞争对手的恶意狙击,他都能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给出精准、高效且极具洞察力的指令或点评,逻辑清晰,一针见血。
  他的表现,无可挑剔地符合一个未来掌舵者的标准。
  但他的眼角余光,始终未曾离开过主位上那道威严的身影。
  从会议开始到接近尾声,陆政国眉心处那道深刻的竖纹就如同被刀刻上去一般,紧紧地拧在一起,从未有过片刻舒展。像一块无法被任何温度融化的寒铁,昭示着他内心的沉重与烦忧。
  最关键的是,在整个冗长的会议过程中,陆政国的视线扫过全场,却仿佛刻意避开了他所在的方向,一次都没有真正落到他脸上,哪怕是在陆邢周发言时。
  这种刻意的、近乎绝对的“无视”,再结合父亲那紧锁的、明显为眼前棘手公事所困扰的眉头,尤其是对南美矿场政策变动的震怒和对欧洲市场失利的极度不满,让陆邢周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父亲此次提前返京,九成以上是因为集团突发的重大危机,是公事上的燃眉之急,而非……针对他个人的私情纠葛。
  压在胸口的悬石似乎轻了一些。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轻松感,如同暗流般悄然涌过紧绷的神经。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温热的骨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清澈的茶汤微涩回
  甘,他借着这个自然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沉重的如释重负。
  傍晚六点,陆邢周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父亲”。
  陆邢周没有立刻接起,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几下,才拿起手机,划开接听:“父亲。”
  陆政国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立刻从听筒传来,没有任何铺垫:“晚上有个应酬,你跟我一起。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现在下来。”语气是惯常的、不容分说的命令式,没有征询意见的空间,仿佛只是一个通知。
  陆邢周眼神沉了沉,但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好。”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融入晚高峰的车流,最终驶入市中心一片闹中取静的隐秘区域。
  穿过戒备森严的岗哨和精心修剪的园林,停在一座古意盎然的独立院落前。
  侍者无声引路,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间私密性极高的包厢门前。
  推门进去,陆政国已经到了。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宏远集团的董事长林振邦。
  宏远集团是陆氏在能源版图上举足轻重的战略伙伴,实力不容小觑。
  然而,让陆邢周眸光瞬间冷下来的是林振邦身边,坐着一位妆容精致、穿着得体晚礼服的年轻女人,是林振邦的女儿,林薇。
  看到陆邢周进来,林薇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脸上立刻扬起得体的微笑。
  捕捉到对方眉眼和唇角的笑,陆邢周顿时明白了父亲此行的目的。
  “邢周来了,快坐快坐!”林振邦笑容满面地招呼,声音洪亮,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络,随即转向女儿,“薇薇,邢州你应该见过吧?”
  “当然!”说完,林薇笑容明媚地站起身,主动朝陆邢周伸出手,“陆总,我们又见面了。”
  陆邢周面无表情,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节,伸手虚虚一碰,随即迅速收回,“林小姐。”他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公式化的疏离。
  接下来的宴席,话题表面上围绕着两家公司正在推进的能源项目展开。但林振邦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频频将话题引向年轻人的生活情趣和共同爱好。林薇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努力寻找着共同话题。
  “陆总工作节奏这么快,平时都喜欢用什么方式放松呢?”林薇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带着明显的试探,“听说您对品酒颇有见地?”
  “工作需要,略知一二。”
  “那……音乐会呢?”林薇并不气馁,继续尝试,“下周大剧院有场交响乐,我刚好有两张票……”
  “抱歉,我未来几个月都会很忙。”陆邢周直接打断,他放下筷子,他转向林振邦,语气是纯粹的商务腔调,冰冷而直接:“林董,关于刚才提到的西非管道项目,陆氏对第三方的风险评估标准……”
  林薇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父亲。
  林振邦毕竟是老江湖,立刻打着哈哈试图圆场:“哈哈,年轻人事业心重是好事!邢周说得对,正事要紧……”然而,包厢里原本勉强维持的和谐气氛已然荡然无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尴尬。
  陆邢周全程维持着基本的餐桌礼仪,该举杯时举杯,该回应时用最简短的词语回应,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无声地弥漫在整个空间。
  他就像一个完美运转的商业机器,礼貌周全,却毫无温度。
  *
  送走强颜欢笑的林家父女,包厢门关上。
  陆政国脸上那副精心维持了一整晚的、商人式的和煦笑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阴沉。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直直刺向陆邢周。
  “你今晚什么意思?”他声音不高,却压着雷霆之怒,“林董是重要的合作伙伴!他女儿对你示好,你连最基本的客气都没有,存心要当众打我的脸,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陆邢周背对着父亲,身影在窗外京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硬。
  他仿佛没听见身后的咆哮,目光牢牢锁着楼下,直到那辆载着林家父女的黑色轿车尾灯彻底消失在他眼底,他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父亲的怒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吐出几个字:“我现在没这心思。”
  “没这心思?”陆政国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把他看穿,“我看你是对别的女人没心思吧?”
  陆邢周心头猛地一跳,但他面上不露声色,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躲闪,就这样直直地、近乎挑衅地迎上父亲那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犀利目光。
  包厢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无声的对峙,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几秒的沉默,漫长得让人心慌。陆政国眼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无声的对抗烧得更旺,那是一种被彻底忤逆的、带着寒意的暴怒。“怎么?戳到痛处了?哑口无言了?”
  陆邢周看着父亲咄咄逼人的眼神,知道此刻任何关于“别的女人”的解释或否认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暴露更多。
  他需要一个能堵住父亲嘴,甚至能够让他理解的理由,一个带着陆家继承人应有的傲慢与野心的借口。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流露的、冰冷的不甘:“不甘心罢了。”
  陆政国眉头狠狠一皱,这个答案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甘心?”他狐疑地重复:“那你要怎样才甘心?”
  陆邢周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带着点嘲弄,又仿佛蕴含着深不见底的野心。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沉默下来,视线移开,重新投向窗外京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
  这份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力量。
  它像一团迷雾,将陆邢周真正的内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不甘心”的模糊轮廓,任由陆政国去揣测。
  陆政国盯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讳莫如深的侧脸,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冰冷的、饱含失望与警告的冷哼。
  “再不甘心又怎样?”他声音陡然沉下去:“别忘了,当初那个女人接近你的目的!更别忘了,她离开你时的绝情!”
  第26章
  “再不甘心又怎样,你别忘了,当初她接近你的目的和离开你的绝情!”
  陆政国的这句话,在空旷冰冷的包厢里留下无声却剧烈的震荡。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那句“接近的目的”、“离开的绝情”在陆邢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撕扯着他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
  *
  此时的米兰,正值午后。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斑,但这暖意丝毫没能驱散虞笙心头的沉重。
  她坐在病床边,手里紧紧握着陆邢周离开时留下的那部黑色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属于他的号码。
  从昨天上午他匆匆离去,到现在,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粘稠。
  他父亲为什么会提前回国?是因为紧急公务,还是……察觉到了她母亲的消失?
  她看向手机屏幕,指尖悬在那个唯一的号码上。
  想立刻打给他。
  想确认他是否安全,想问他父亲那边有没有起疑,有没有为难他?
  陆政国那张不怒自威、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
  如果陆政国知道陆邢周为了她,做出这种忤逆的事,会勃然大怒到什么程度。
  那份怒火,会不会烧到陆邢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