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
秦方方方方 更新:2025-09-22 09:08 字数:3388
父亲托人送来书信和用度,字里行间满是愧疚与担忧。她回信时,却总是宽慰父亲,说自己在这里很好,很平静,让他不必挂念。
她是真的平静了。离开了权力的漩涡,失去了尊贵的名位,反而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南京没有北京的肃杀和紧张,这里暖风熏人,景色宜人,仿佛连时间都流淌得慢了一些。
她甚至开始学习画画,对着院中的芭蕉、池里的游鱼,一笔一画,虽然稚嫩,却充满了乐趣。她开始允许宫人采买些民间的小食,尝尝那些从未尝过的味道。
不必在乎规矩,原来活着,还可以有这样的方式。
她不再去想北京的风云变幻,不再去想豹房里的帝妃情深。那些都离她太远了,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
夏皇后自请废位、远赴南京的消息,如同在已渐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朝堂,而后又诡异地迅速平息下去。无人再敢置喙,所有目光都悄悄投向了西苑豹房,投向了那位如今地位已无人能及的宸贵妃。
谁都明白,中宫
之位空悬,不过是暂时的。
果然,不过半月,一份由皇帝亲笔起草,字迹遒劲有力的诏书,便明发天下。
诏书中极尽溢美之词,盛赞宸贵妃李凤遥“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闱。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又称其“辅佐朕躬,忠谨贤明,屡有谏言,裨益国政。慈惠宅心,体恤民瘼,堪为天下女子典范。”
最终,诏书宣告:“兹承慈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这道封后诏书,与其说是告知天下,不如说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宣告。它彻底打破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约束,公然将李凤遥参与政务,体恤民情的行为作为立后的重要功绩,其意味之深长,令所有读到诏书的老臣们脊背发凉。
但此时无人敢出头,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李贵妃实在太吓人了,他们以后不得不接受一个干政的皇后。
册封大典并未如惯例在紫禁城举行,而是就在西苑豹房之内。典礼规模不如紫禁城那般极尽繁文缛节,却处处透着皇帝的个人意志和对新后的荣宠。
那一日,李凤遥身着祎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璀璨,光华夺目。她一步一步走向御座之上的朱厚照,仪态万千,面容沉静,唯有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出掩不住的志得意满。
‘元宝,到用你的时候了,给我拍照截图,我要完美视角的。’
「没问题。」
朱厚照亲自将皇后金册、金宝授予她,握着她的手,面向参加典礼的宗室勋贵、文武重臣。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自此,中宫有主,六宫表率。皇后之言,即朕之意。望尔等谨遵皇后教诲,同心同德,共辅社稷。”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皇后之言,即朕之意”,这几乎是将帝后的权柄公然合二为一!
礼成,帝后并肩接受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跪伏在地,山呼万岁、千岁,声音响彻豹房,却掩不住许多人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朱厚照看着身旁凤冠霞帔,光彩照人的李凤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凤遥,从此以后,你我共享这天下。”
李凤遥闻言侧过头,被这饼甜到了,忍不住对他展露出笑容,眼中流光溢彩,倒映着这为她而设的盛大典礼,也倒映着皇帝充满占有欲的目光。
“臣妾,谢陛下隆恩。”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臣妾必不负陛下所托,尽心竭力,辅佐陛下,管好后宫,为陛下分忧。”
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话语很谦卑,姿态却已截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借助帝宠才能施展手段的贵妃,而是名正言顺,手握金册宝印,被皇帝赋予“代朕之意”权力的中宫皇后。
从这一刻起,她真正站在了紫禁城乃至整个大明王朝女性权力的巅峰,她终于迎来了这顶最为沉重的凤冠。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这座象征着皇帝离经叛道,摆脱传统的豹房之中,更像是一个鲜明的信号,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
册封皇后的喧嚣与光华逐渐沉淀下来,豹房也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却又分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朝臣们很快便真切地体会到,这位新晋的李皇后,与那位温吞甚至有些怯懦的夏氏,是何等的天壤之别。
她并非仅仅满足于一个尊贵的名分,安于在后宫享受荣华富贵。几乎是在册封礼成的第二天,李凤遥便以一种自然而然、却又令人无法指摘的方式,开始更深地介入政务。
朱厚照因驰骋游猎而晚起,或是单纯懒得看那些枯燥奏章时,李皇后便会出现在临时充作值房的外殿。她并不直接坐上御座,而是在御案旁另设一较小书案,美其名曰“替陛下初步整理,分拣缓急”。
起初,内阁送来的票拟和奏章,她只是翻阅,用朱笔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或礼仪性文书上,代批“知道了”、“朕安”等字样。但很快,她的笔触便开始涉及更多实质内容。
她会将涉及漕运、粮价、边镇军饷等具体事务的奏章,分门别类,并在旁边附上极小的纸条,用清秀却有力的字迹写下摘要和自己的初步看法,有时甚至直接贴上建议如何批复的条陈。
第59章 遇刺
“陛下,”她总是在朱厚照出现时,恰到好处地递上那些她处理过的文书,语气温柔体贴,“这些臣妾粗略看了看,此事关乎民生,是否可先拨付部分钱粮解燃眉之急?此事似有疑点,或可发回重议?此乃边将请功,依例核准便可?”
朱厚照看她这德行,就觉得在憋什么大招,不过无妨,明显这大招不是针对他,至于朝臣,哎呀,都当官了,天天说当官难,那可不得难一难。
不难他们,他们就会为难百姓,还是给他们找点事干吧,免得他们闲下来想一出是一出,开始拨他们的小算盘。
更何况她的建议往往简洁明了,直指核心,甚至常常比那些引经据典、写得云山雾罩的阁臣票拟更合朱厚照怕麻烦的性子。
朱厚照乐得清闲,常常看也不看,便直接点头:“就按皇后说的办。”或者干脆将她的条陈直接抄录为朱批。
次数一多,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们便摸清了门道,许多奏章,其实皇后娘娘已经定了调子,陛下不过是走个过场用个印而已。
内阁的阁老们很快发现了这种变化。他们呈上的票拟,有时会被直接驳回,上面是皇帝截然不同的批示,语气果决,毫无转圜余地。有时,一些他们尚未商议出结果、或有意拖延的事务,催办的旨意却已从中旨发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首辅杨廷和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荒谬!简直是荒谬!”谢迁气得胡子发抖,将一份被驳回的票拟摔在桌上,这女人!次次都驳他,用皇帝的名义以为他不知道吗?!
“漕粮改折银两的比例,乃户部与我等反复核算而定,关乎国库收支与百姓负担,岂能因,因妇人之见,就轻易更改?这批示……这分明是……”
他气得想说“这分明是皇后的笔迹和思路”,却终究不敢说出口。
窗户纸不捅破就还在,一捅破那女人真敢垂帘听政,来个二圣临朝,那就见了鬼了,这什么武则天剧本!
李东阳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如今陛下深居豹房,我等求见不易。奏章送入,先经皇后之手,长此以往,这大明朝廷,究竟是谁在做主?”
毛纪压低声音,带着恐惧:“‘皇后之言,即朕之意’,陛下当日之言,犹在耳边。如今看来,绝非戏言。她这已不是干政,这简直是,是垂帘听政了!而且是无帘之幕!”
杨廷和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更深远。李皇后不仅是在插手政务,她更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一步步地蚕食、架空内阁的议政权和皇帝的最终决策权,试图在她自己周围,构建起一个全新的,绕开传统外廷体系的权力核心。
而陛下,显然沉溺在与新后的琴瑟和鸣以及豹房的恣意享乐中,对此乐见其成,甚至主动放权。
“诸位,”杨廷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事已至此,咆哮无益。这位皇后娘娘,手段、心性、乃至对权柄的渴望,皆非寻常。她与万贵妃不同,万氏所求不过是宠冠后宫,而李氏……”他顿了顿,眼中是深深的忌惮,“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权柄,是能与陛下共享的天下。”
“难道我等就眼睁睁看着?”谢迁不甘道。
“眼下硬顶,无异以卵击石。”杨廷和摇摇头,“陛下心意已决,且皇后所为,皆以辅佐、分忧为名,占据大义名分。我等若强行谏阻,不但无效,反会招致祸端。张家、夏家,便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