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破霓      更新:2025-09-22 09:44      字数:3675
  
  “但不同寻常的是——昭明太子的胞弟,魏宪。”
  怀晴手指一顿。
  “魏宪隐姓埋名去了嘉祥,恰逢裴行简之子染天麻而亡,魏宪便顶了那位置,李代桃僵,重回京都,中了状元,官运亨通数载,终为一国首辅——名曰裴浊。”他语声如冷风,落字成刀,“妍妍,你不觉得这故事,很眼熟么?”
  怀晴只得干笑两声,权作回应。
  裴绰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目光灼灼,“眼下,整个京都都炸了——书生举子们愤怒不已,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言之凿凿,说我就是那魏宪;有人更激进,已上书弹劾,逼陛下彻查首辅的真实身份。”
  “如此热闹,如此波澜,妍妍——你说,是不是很精彩?”
  怀晴拍手叹惋:“这等
  野史,竟有人信?荒谬!”
  以《昭明旧事》引燃民间怒火,引出裴绰身世疑云,从而迫使他让权、淡出中枢——正是怀晴计策中的关键一步。
  此策奏效,皆因魏宪风评太差。当年,昭明太子喜好微服私访,随手做好事。身为狂热太子党的魏宪也效仿“仁德行善”,只是往往弄巧成拙,比如救下喊冤的丈夫,不想那人日日磋磨妻子以致妻子暴毙;比如,散尽千金替一群懒汉建屋修房,那群人却将新房变成赌坊,狐假虎威、横行乡里。
  总之,魏宪所到之处,白的变成黑的,不仅正义得不到声张,甚至助纣为虐。长此以往,在民间说起魏宪之名,都怨声载道。
  如今再传“魏宪替身成了裴绰”,百姓们恍然大悟,不禁觉得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几重怨气叠加,便是裴绰自己权势再大,也没能压住。
  一纸传言,足够引发风暴。
  更何况,怀晴最清楚不过——裴绰根本无法自证清白。因为他本就不是真正的“裴绰”。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前朝之事一旦牵扯进来,谁不是避之不及?而今,裴绰身居高位,平素虽手腕强硬,可如今有了“魏宪”这把火,一时群情激奋。
  那些原本不敢开口的清流、孤臣、书院旧儒,也纷纷站了出来,以“整肃朝纲”为名,请命彻查首辅身份。
  有人斥责朝廷藏污纳垢,有人搬出祖宗家法,更有人为表忠肝义胆,当殿以头抢地,血溅丹阶。
  皇帝终于发话:裴绰暂解首辅之职,待查明真相,再论升黜。
  可最令人惊讶的是——裴绰竟然点了头。他竟一言未辩,拱手受命。
  怀晴曾在心中推演过这一切,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风暴的中心,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近得她几乎能听见他胸腔里那颗心的沉沉跳动。
  “妍妍,”裴绰轻唤她,眼神却澄澈得几乎令人窒息,“我想不通,你我二世情缘,为何你会这般待我?”他语声微颤,像是用尽力气压抑情绪。
  “我不明白——一颗真心,为什么你就看不到?”
  那一瞬,怀晴竟移不开视线。
  她曾一心想杀他,但她从未想过,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悲伤、困惑、失望……却仍含着不甘的温柔。
  他在等她说话。
  风吹过渡口,掀起她鬓边发丝,也吹乱了她藏在心底的千层波澜。
  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摇。
  “一颗真心,你看不到……”他说着,缓缓抬眸看她,眼底一片寂寥的黑,“那想必,是这心不够真。”
  他话音一落,竟自袖中缓缓掏出一柄短刀——
  寒光如霜,映进他清隽的面孔,一瞬间,竟透出几分近乎偏执的癫意。
  “那不如,”他轻声道,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剜开来,看上一眼?”
  第76章 疯太子执念从未消
  容悦与安宁公主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三个字:他好疯。
  沈磐上前,抢过那把尖刀,对怀晴道:“别脏了你的手。”
  “我与她的事,何须你来置喙?”裴绰不满地瞥了一眼沈磐。
  沈磐却毫无退让之意,银面之下,声音冷静如霜:“我只是不想让她,沾染不该沾染的血……”
  怀晴的指尖猝然蜷缩,微微低下头。
  裴绰眼神一凛,眼底瞬间掠过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缓缓将目光从沈磐移向怀晴,失神片刻后,冷声道:“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而去,靴履踏上乌色船板,身影挺拔却孤峭,一步一步走向楼船深处,留下一道紧绷的背影,似压着滔天风雨。
  怀晴跟在后头,径直上了第三层楼舱,眺望了一眼平静的江面,掀帘入门。里面挂红绡,燃檀香,摆古玩,另是一番景象。裴绰坐在桌边,兀自喝酒。
  见怀晴来了,他又拿出一杯盏,满满斟上,推给她。“从前,你总是来我府上,讨一杯樱桃酒喝。”裴绰低声道,“那时我觉得你聒噪……如今,我倒是盼着你与从前那般……”
  从前?他的上一世?
  怀晴凝眉,将那杯樱桃酒一饮而尽。
  “那时,我还不懂,为何偏偏是樱桃酒。”裴绰道:“我藏了那么多好酒,有宫中御赐的香雪酿,也有民间贡来的琼浆玉液,你却独钟这最普通不过的樱桃酒。我以为你在民间流落太久,嘴拙了,识不得滋味。”
  “这酒……是孝懿皇后酿的?”怀晴问。
  裴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也不算是。”
  “她从前最爱吃樱桃,偏又贪嘴,每到樱桃初熟,便命人日日送入宫中,吃得太多,终至胃酸翻涌,太医劝她戒口。她却不肯妥协,便想了个法子,把樱桃酿成酒,埋在御花园深处——说是这样,就能把甜意藏久一些。”
  “多年后我重回京都,便偷偷去找,居然真的挖出了那坛酒。我舍不得喝,便找来几位酿酒名家,依样仿制。酒是酿出来了,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顿了顿,眼神略显迷惘:“终究,仿不出母后的味道。于是我便将那些酒封入地窖,再未去动。”
  裴绰忽而笑了:“哪知有一天,你竟摸到我府里来,笑嘻嘻地说——闻到了香味,想讨一杯喝。”
  他说到这里,轻轻晃了晃酒盏:“也不知你那鼻子是怎么长的,连地窖深处的酒香都能闻到。”
  怀晴淡漠地听着眼前人说着她不曾参与的过往,仰头饮下那杯樱桃酒,入口竟带了一丝轻微的涩意。
  “不甜吧?”裴绰的笑意淡了,“眼下,你可以谈一谈,你与那位银面人的事了。”
  怀晴心一惊,本以为裴绰要因《昭明旧事》第三卷引发的风暴而发难她,竟只是沈磐的事,“他什么事?”
  “……”沉默半晌,裴绰语气沉沉:“他是谁?为何与你颇有交情?”
  “两年前的故人。”
  “故人。”裴绰重复了一句,便垂眸不再说话。“妍妍,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人?”
  “……”
  一时间,船舱中沉默无声。船外水光潋滟,唯有风轻轻拂动窗帘,带来樱桃酒微酸的气味。
  死人。
  怀晴几乎想脱口而出,却终究只是笑了笑。
  裴绰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眸色像压下的雷霆,沉郁不定。
  怀晴慢悠悠放下酒盏,道:“你唤我来,只是为了喝这杯樱桃酒,聊这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
  “否则呢?”裴绰忽而勾唇,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妍妍以为,我们还能做什么?”
  怀晴扬眉反问:“你是要一路南下,去嘉祥?”
  “有妍妍作陪,正好。”裴绰笑道:“如今,京都盛传我是前朝皇子魏宪,我只好回到祖籍,以证清白。”
  你有清白吗?
  怀晴心中冷笑,面上却未动声色。她早已有意引裴绰南下,只待时机合适,将他逼问出慕宁的下落,再杀——
  她垂下眸,指腹摩挲着酒盏边缘,声音淡然:“朝堂再多风雨,也撼不动易之分毫。”
  “我也曾以为如此。”裴绰语气忽然冷下,“可惜,风起的时候,是从妍妍你这里起的。”
  “那你该庆幸,如今风还未成飓。”
  裴绰静静看着她,良久,忽而起身,向窗外望去,风掀起他的衣角,衣袂翻飞如猎猎战旗。
  “妍妍,”他说,“我倒想看看,这场风,能刮到哪一步。”
  ……
  怀晴一行人颇多,临清渡口一时找不到能载这么多人的船东。应裴绰之邀,怀晴诸人与他同乘楼船南下。
  为避人耳目,陆九龄、顾三金与沈磐被安排在底仓隐居行踪,其余人则住于船中第二层,尚且与裴绰相安无事。
  裴绰多日来足不出舱,大多时光都耗在书案前,或摹书抄经,或静坐冥想。偶尔他会现身甲板透气,却始终未主动与众人接触。怀晴心中本有防备,见他这般,反倒安了几分。
  一连十数日,风平浪静,楼船如一道黑色的流影,徐徐南行。
  直到有一日,船泊于一处渡口稍作停靠。陆九龄下船买干粮,与站在船首的裴绰遥遥对望,还好怀晴让他与沈磐一般带了素色面具,倒也没惹裴绰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