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破霓      更新:2025-09-22 09:44      字数:3676
  
  陆九龄却生了疑,找到怀晴,道:“外头都在传,裴绰是前朝皇子魏宪,我却不这么看。魏宪的个头要低上不少。还有他那身姿,前天我远远听见他与侍从说话的声音……左想右想,都像是从前的太子殿下啊……”
  怀晴心一惊:陆九龄只是远远望了一眼、听了一句,便几乎道破真相。
  陆九龄凝眉道:“也不对,长相没半点像的……难道是……易容?”
  “若是易容……”陆九龄神情愈发慌乱,在怀晴的船舱里来回踱步,声音微颤,“若他……真是太子殿下……”
  他来回踱着步,忽然停住脚步,猛地望向怀晴,眼中满是惊惧与难以置信:“我听说,首辅裴绰每年玄女祭天,都是他亲入玄女祭坛,是这样吗?”
  怀晴点点头,神色凝重:“正是。他代天子祭天多年,从不假手旁人。”
  陆九龄闻言,面色一变,喃喃低
  语:“糊涂啊……殿下糊涂啊……”
  他再次在狭小的舱室内急步踱着,嘴唇颤动不止。
  “少师,怎么了?”怀晴皱眉上前,将手中清茶递过去。
  陆九龄接过茶盏,双手抖得厉害,一饮而尽。稍稍定神后,终于低声开口:
  “你可知,大晋当年是因何而亡?”
  “表面上天灾人祸,实则,几百年前,因魏氏皇族将黄金散于天下,以致金光明社有机可趁?”怀晴道。
  “没错。”陆九龄叹了口气,“但真正的导火索,是太子殿下——昭明太子——触犯了玄女祭天的禁忌。”
  陆九龄缓缓坐下,神色晦暗:“那祭天之礼,自大晋立国之初便有,外人只知用黄金布坛,却不知,每年暗中还需百名童男童女,以血供神。”
  “……”怀晴心中一惊,“百人血祭?”
  陆九龄低声如泣:“几百年前,景帝散金于天下后,曾试图废除血祭,却赶上南方爆发瘟疫,太医无策,民间怨声载道。朝臣便鼓吹,行血祭,祭坛一开,瘟疫竟奇迹般平息,自此,血祭便再无人敢动。”
  他说到这儿,神色黯然,“直到那一年,昭明太子微服私访,亲见百姓苦难,回京后上疏,力主废除血祭。”
  “结果呢?”怀晴低问。
  “结果满朝震动。”陆九龄苦笑一声,“一半官员附议,一半极力反对。表面上争的是旧俗存废,实则,是太子与闵帝的权力交锋。”
  他继续道:“当时玄女祭天将至,一场内斗愈演愈烈。就在此时,一名命格至阴的祭品女童突然暴毙,钦天监迟迟找不到替补。反对派便提出,既然有缺口,索性以千人补足,祭得越多,玄女越欢喜。”
  “闵帝竟然……应了?”怀晴呼吸一窒。
  “是。他应了。”陆九龄语气艰涩,“可就在那一夜,二十八星宿图被盗,千名孩童被放走。”
  “是昭明太子?”怀晴低声问。
  “正是太子。”陆九龄闭了闭眼,仿佛仍能听到当年那一夜喧哗如潮的呼救声,“他带着随行护卫,连夜翻越皇城禁墙,挟图救人,血战脱身。”
  “自那之后,闵帝大怒,将孝懿皇后打入冷宫,太子亦被贬往陇州,治理乌江水患。那年年末,天麻之乱爆发,大晋分崩离析。”
  他话音未落,怀晴已微微握紧了茶盏:“所以,大晋陨国……是因为昭明太子忤逆了玄女?”
  “正是。”陆九龄娓娓道来:“若太子心有怨气,成了新朝首辅,倒也罢了。他……糊涂啊……偏偏去玄女祭坛做什么?”
  “玄女祭坛有什么问题么?”怀晴问。
  “当年,京都城破、帝后双双身殁后,我与太子殿下偷偷去过玄女祭坛……”陆九龄低声道,“里面,真的有神明。我们亲眼见到那些年年送入血祭的孩童,有的长大成人,有的容貌停留在少年,有的成了佝偻老者。”
  “所以,百人血祭,并没有使得那些孩童失去性命。”
  陆九龄摇摇头,“不,那更糟糕。他们过得生不如死,人不人、鬼不鬼……太子殿下与我,费尽力气才逃了出来……”
  “那时,太子殿下心有傲骨,不愿天下受制于那样卑劣的神明。可人与神斗,又怎能赢?”陆九龄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忤逆了玄女娘娘,从此后,便厄运缠身,再也安宁之日。即便后来沦为乞儿,他亦不曾屈服。甚至想过以火药,将玄女祭坛炸毁。我们甚至还从玄女祭坛偷了些药材,制成毒药,专门对付金光明社的人——那些玄女娘娘的走狗。”
  怀晴怔怔看着他,心绪如狂风翻卷。
  “直到有一日,太子党纵火焚烧玄女庙,我侥幸被人救出,他却……不知所踪。我以为他死了,想必那股执念也该随风散尽。”
  “可如今,若他真成了新朝首辅,还年年自入玄女祭坛祭天……”陆九龄猛地捶桌,脸色惨白,“那他是真的疯了!疯得将自己送进地狱!”
  第77章 焚心处缘断旧人归
  话音刚落,忽然——
  “轰”的一声巨响从船舱外传来,仿若雷霆乍响,震得整艘船身一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混乱嘈杂的脚步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叫:
  “走水啦——走水啦!”
  舱门砰然被撞开,一股浓烈刺鼻的黑烟猛然灌入,瞬间吞噬了船舱内的光线。烟气呛得人眼眶发酸、呼吸艰难。
  “快走!”怀晴来不及细想,一把拉起陆九龄,转身冲向船舱出口。
  脚步声、叫喊声、火舌噼啪炸响声混杂在一起,混乱而骇人。走廊尽头的木梁已被火势吞噬,火光在烟雾中跳跃翻腾。怀晴以袖掩面,低身疾行,护着陆九龄冲出浓烟。
  船舱之外,惊慌失措的人群已涌至甲板。渔夫、民夫、侍从、随臣、公主……不论尊卑,此刻皆狼狈不堪,在火光照映下,奔逃如蚁。
  众人纷纷跳船或登上栈桥,站在渡口边回望。只见那艘华丽高阔的楼船已被火焰包围,自上层船舱起火,烈焰如猛兽一般撕扯着船帆和栏杆。
  黑烟滚滚直冲苍穹。
  “船上还有人吗?”有人惊叫。
  “有人也来不及了。”
  风势正猛,江面风卷烟波,火焰如被煽动,蔓延得更快,短短片刻间,整艘楼船已成一片火海。人们只能眼睁睁望着那座昔日威仪的浮宫一点点被烈焰吞没,支离破碎、焦黑倒塌。
  怀晴立于渡口之侧,望着熊熊火光,袖中手指缓缓收紧。
  这一场火……绝非意外。
  人群中,顾三金满脸焦黑,走近怀晴才大口喘气道:“还好小姐让我换成银票,贴身缝在衣服里,又让我穿了防火防水的罩衫!”
  乌金西坠,火光映红水面,残阳犹如焚天之焰,江岸边天与水交织成一片浓烈的红。紧接着,一队兵士踏着整齐步伐,将混乱的人群团团围住。铠甲闪着阴寒的光芒,长戟如林。
  裴绰一袭玄衣,站在兵士中央,道:“船队里混入歹人,才不得不纵火一试。”
  怀晴心里一紧。裴绰已经发现陆九龄了?
  裴绰话音落下,竟径直穿过众人,朝她与陆九龄所在处缓缓走来。最终,他站在陆九龄面前,目光如炬:“摘下面具。”
  闻言,陆九龄僵直于原地。怀晴见他神色,知晓陆九龄已经完全确认裴绰便是昭明太子。
  还不待陆九龄有所应对,裴绰忽然抽剑——寒光一闪,剑锋却并未指向陆九龄,而是蓦地转身,将利刃架在了一旁一位佝偻民夫的颈边。
  “十多年了,”裴绰声音低哑,几近喉中挤出,“别来无恙啊。”
  那民夫背脊佝偻,满头霜发,衣衫破旧,左腿跛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怀晴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船上负责采购蔬菜、替厨娘打杂的老者。
  她心头骤然一紧。犹如被一阵疾风,猛然卷回多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的破庙之夜——
  跛乞?
  她的养父。
  民夫眯起眼,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残牙:“小兔崽子,若是从前知晓你的身份,我可绝不会出手相救。”
  怀晴呼吸顿滞,一颗心骤沉如渊。
  裴绰将剑锋微微逼近了些,“还妄想当我救命恩人?”他嗤声冷笑,“傅况,你配吗?”
  四周静得可怕,只余江水拍岸与火焰燃烧的响声。
  傅况眯着眼睛道:“魏宪……少废话了,被你识破身份算你技高一筹,要杀要剐,随你……”
  “魏宪?”裴绰
  敛声道:“你是听了京都传闻,才费尽心机、混上楼船,想要杀我的吧?可惜,我并非魏宪。”
  傅况唇角一僵:“不可能。从前,我与嘉祥裴氏的老管家有过一面之缘,你绝不是真正的裴绰。”
  他话音未落,数名军士已逼近,将他一把按倒在地,用沉重的铁链将其五花大绑。
  傅况昔年也是执笔文士,颠沛流离多年,早已体弱病深,此时被擒,却没有半点挣扎,只是仰头看着裴绰,眼中泛起恨意:“当年没杀死你,是我错了。魏宪,你魏氏一族,坏事做尽,早该绝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