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陆庭野      更新:2025-09-23 10:39      字数:3285
  叩叩。
  他们循声望去,见是牧仁,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
  得到穆暄玑的示意,牧仁端着两只碗进来。
  穆暄玑:“这是?”
  “鸡蛋羹。”牧仁把撒了葱花、加了酱油的一碗递给穆暄玑,把单纯鸡蛋的那碗递给孟禾,“戚公子听说小孟副官牙口受伤,刚找侍者做的。”
  穆暄玑拿勺子搅着鸡蛋羹,碗里翻起汩汩热气。
  “戚公子?”孟禾舀起一勺,送到嘴边轻轻吹气,“他也在这?”
  牧仁狡黠地笑道:“是啊,戚公子现在可是少主身边的红人,你是不知道,少主为了他……”
  还没他出个所以然,牧仁就在穆暄玑的眼刀下噤了声。
  “红人?”孟禾不方便咀嚼,囫囵咽了下去,“我记得戚公子在东泽生了场大病来着,他现在还好吗?”
  穆暄玑默默吃羹,牧仁遂说:“那都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他现在可好了,活蹦乱跳的。”
  孟禾听后有些出神,似在想象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会怎么个活蹦乱跳。
  第62章
  隔壁病房的隔壁。
  江宴池举着铜镜上下摆弄, 试图找到一个还能看得过去的角度,然而不管举到哪,左侧颧骨上的乌青都分外乍眼。
  “啧啧, 可惜我这张脸了。”
  戚暮山往他手里塞了瓶金疮药:“别可惜了, 赶紧把药涂了。”
  “哦。”
  江宴池从善如流地放下铜镜, 揭开瓶盖挖出一指药膏,接着重新拿起铜镜, 透过镜中看到戚暮山坐在身后病床上, 两人视线一对。
  “你笑什么呢?”江宴池抹着药,问道。
  戚暮山装傻:“有吗?”
  江宴池信誓旦旦:“有!兄弟我不会看走眼的。”
  “真没有……”戚暮山无奈失笑,“好吧,我只是在想,你和阿古拉真是难兄难弟,受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那也得我是兄……”江宴池忽地顿手, 回过头,扬起眉毛,“慢着, 你刚刚喊他什么?”
  戚暮山一愣,立刻说:“少主啊。”
  “……你喊他阿古拉了。”
  “我说的是少主, 你听错了。”
  “明明就是!我绝不可能听错的!”
  戚暮山狡辩不得, 便起身拿过江宴池手中的药瓶:“你这里没抹匀。”
  江宴池不管他试图转移话题, 戏谑道:“哎,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他,你俩什么时候相认的?”
  “祈天大典和林格沁困在祭台上时得知的, 至于他……”戚暮山指尖沾起药膏,点在江宴池脸上冰冰凉凉的,“他从始至终都知道是我。”
  江宴池诧异道:“所以我们在洛林那会儿他就?”
  戚暮山把他脸上的药点抹开、抹匀, 颔首道:“应该是的。”
  “啊,难怪,难怪啊。”江宴池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对你……”
  话音未落,谁人撩开半掩的门帘,唤了声:“暮山哥,我……”
  穆暄玑半只脚已经迈进来,见两人脸挨着脸近在咫尺,霎时顿足,目光紧锁在戚暮山手里的药瓶上,面上笑意一敛。
  偏生戚暮山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愣在外边不进来,江宴池就已“咣当”一声从板凳上跳起来,若无其事地朝门口走去:“那什么,公子,我去看看花念怎么样了。哎,少主,麻烦借过一下,谢谢您。”
  穆暄玑侧身让开,一错不眨地望着戚暮山,等江宴池出去,也转身欲走。
  “等会!”戚暮山身体比嘴快,双腿瞬间利索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将人拉回来,接着一把关上门。
  他背靠门扉,笑问:“不是来找‘暮山哥’的吗?跑什么呀?”
  穆暄玑轻哼一声,古怪道:“早知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了。”
  戚暮山道:“不忙不忙,我就是给宴池涂个药。”
  穆暄玑又瞥了眼他手上膏药,语气似乎更不满了:“他又不是看不见。”
  戚暮山不和幼稚鬼计较,拉了拉穆暄玑的衣袖,温声道:“晚上来我屋帮你涂,你看如何?”
  闻言,穆暄玑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戚暮山失笑,拉着他坐到床边,问:“鸡蛋羹吃了吗?”
  穆暄玑道:“吃了。”
  戚暮山道:“孟禾呢?”
  穆暄玑道:“也吃了。”
  戚暮山道:“他情况怎么样?”
  穆暄玑轻轻摇头:“忧郁过重,忧思过多,我去看望过后他才肯吃点东西,现在牧仁和丽达在照顾他。”
  “愿意吃点总归不算太糟。”戚暮山点着头,下移视线,落在穆暄玑衣摆的金纹上,不久前他还是潜入里坊时的那身行头,应该是刚刚换回去的。
  熟悉的檀木香裹挟而来,隐去了海水的清咸。
  穆暄玑捧起戚暮山温凉的脸颊:“你不问我为什么过来吗?”
  戚暮山感到手心滚烫,抬起眼,依言问道:“为什么呢?”
  穆暄玑凑到耳边道:“因为,想见你了。”
  戚暮山记起来他上回纡尊降贵地爬驿馆窗户,用的也是这个借口:“哦?有多想?”
  “有一点想。”
  “只有一点么?”
  戚暮山问罢,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仿佛置身回东泽城郊的原野上,驰骋着骏马,任凭暖风在他唇齿间肆意狂野。
  可那不是风,而是阿古拉。
  -
  两日后。
  经黑骑与禁军夜以继日的审问,海勒德对此前调查出的线索供认不讳,坦白了其假借昔日情谊与陈术暗通墨石,又以萨雅勒为掮客从中走私,再与图勒莫密谋了祈天大典一事。
  至于和西洋人的那些“买卖”,鉴议院每年拨给喀里夫的款项大部分被海勒德用在了里坊建设上,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只得剑走偏锋,和明镜堂堂主联手,富者换取高额赎金,穷者则贩卖至西洋。
  他这么承认时,还带着几分自豪。
  “人生一世啊,自出身起就已定了终局。”海勒德身负锁链,对着穆暄玑嗤嗤笑了起来,“有的人从生至死,都被困在一隅寸地,我只不过是送他们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让他们明白喀里夫以外,乃至溟国以外的世间是多么浩汤。”
  海勒德盯着他:“少主,您若有幸出海远洋一趟,就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将来的某天,他们说不定还要庆幸呢。”
  穆暄玑静默片刻道:“……你说得没错,有人一生困于方寸地,枷锁桎梏自由身。”
  海勒德笑而不语,目光欣慰,像是在看虚心求教的孩子。
  穆暄玑接着道:“但那又如何呢?方寸地,自由地,有人偏愿固守原地。那些人被你卖给西洋人时,心里想的,大概就是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擅自做他们的主?”
  牢狱顿时陷入死寂,海勒德稍稍收敛笑意。
  须臾,铁链窸窣,海勒德隔着牢笼,徒劳地倾身靠近穆暄玑,意味不明道:“凭我有这个权力。这个权力你也有,少主,不是吗?”
  戚暮山听罢,认为此人已不可理喻,多说也是徒增烦扰,上前按住穆暄玑的肩膀,将他准备反驳的话语压下。
  “这边结束了。”戚暮山说着,示意穆暄玑跟他走。
  然而海勒德还在身后叫着:“有权不用,如同见溺不救!若非北辰公主压权不盖兵符,昭国的兵马岂能践踏旧都?你们不能一味仁慈下去啊!”
  穆暄玑置若罔闻,随着戚暮山的脚步离开这里。
  海勒德隔壁关的就是林格沁。
  她的确是瑶音乐坊的舞女,在上一位舞班班主意外“病死”后,接任了班主之位。
  如他们所料,萨雅勒从乐坊培养的所谓死士,皆是由海勒德伪造假死,再交至拉赫。
  而林格沁不同,虽然不知海勒德用了什么办法,使她能在拉赫与喀里夫之间随意往来,甚至在被瓦隆全城通缉的情况下逃出生天。
  但她似乎彻底投降了。
  林格沁对穆暄玑的到来毫无反应,反倒对戚暮山更提得起兴致,说道:“我听说海勒德抓了你,这可真是令我没料到。”
  “是没料到海勒德抓我?还是没料到他抓的人是我?”戚暮山平静道,仿佛信了她真对此事全然不知。
  林格沁道:“他只命我拖住黑骑,我自然公事公办,绝无偏私。”
  明明身处牢狱中,两人却如在书房会见,一方为主、一方为客,就差焚烧香炉,再给他俩端茶倒水了。
  穆暄玑听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不像审问倒像寻常洽谈般地讲些有的没的,不禁想起那日在押解林格沁时,林格沁问的那番话。
  真奇怪,算上这次,她统共与戚暮山才交手过三回,头两回还是兵刃相向,怎么突然这么和气,还关心起他的近况来了?
  戚暮山知道黑骑都问得差不多了,同林格沁没什么好再说的,便草草结束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