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深林人不知      更新:2025-09-23 10:58      字数:3825
  
  崔致远接玉佩的指尖在空中悬了半寸,恰巧被檐角漏下的阳光镀了层金边。玉佩的墨玉流苏扫过他掌心旧茧,像被蝴蝶翅膀轻轻搔了下。
  “张姑娘这是要送我?”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玉佩螭纹,耳后泛起不易察觉的薄红。
  张亦琦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脸上的笑容像一只偷到腥的猫。她轻迈一步,靠近崔致远,语调轻快又带着几分俏皮:“崔将军,你可帮了我大忙。从我们刚认识,一直到现在,不管碰上什么难事,你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帮我。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心里慌得很,是你让我感受到了温暖,让我知道还有人可以依靠。这份恩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呢!”说着,她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神色有些俏皮:“还有呀,上次你送我那么多贵重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你这份人情。想来想去,还是得挑个特别的礼物。前几天我去街上闲逛,一看到那块玉,就觉得它和你有缘。温润、内敛,就像你的为人一样。当时我就想着,一定要把它买下来送给你。而且啊,这可是我辛苦劳动,自己挣了钱买的,里面满满都是我的心意,你可一定要收下。”
  听着她噼里啪啦如算盘珠子的解释,崔致远食指关节渐渐泛白。当“还人情”三个字在心头炸响时,玉佩棱角突然硌疼虎口。他猛地将玉塞回对方掌心,力度大得让流苏缠上张亦琦腕间银铃。
  “崔将军?”银铃随着她抬手动作碎响,张亦琦圆睁的杏眼里映出他紧抿的唇线。她无意识揪住他半截绯色官绦,指节蹭过平时操练时被箭矢划破的裂口。
  崔致远突然握住她扯着官绦的手,掌心薄茧压住她微凉的指尖“张姑娘,你这是要还清人情之后再和我不互相欠吗?”
  张亦琦没注意到他突然的情绪变化,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是啊。”
  崔致远嘴角苦笑了一下,松开了手。
  张亦琦看着又重新回到手中的玉,愣了一下,连忙问道“这是为何?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崔致远深吸了一口气“张姑娘,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我想做的,你如此急迫的要还我人情,是打算之后都不跟我来往了吗?”
  “啊?”张亦琦急得跺脚踩碎自己影子,一向讲礼貌懂道理的崔致远怎么突然变得有些难以沟通起来,这都哪跟哪啊,她只是送块玉给他,怎么在他眼里就变成了绝交呢。“崔将军,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你对我好,我自然都是记在心里的,我也想通过一些东西表达出来我的心意,所以我才送了你玉,黄金有价玉无价,我要是不跟你来往了,直接送你黄金不就好了,你也知道我现在很有钱。”
  “黄金有价玉无价?”他忽地低笑出声,“真的?”
  “当然!”
  “好。”他又从张亦琦手里拿过玉,取下自己腰间原先佩戴的,换上张亦琦送他的“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真好看。”张亦琦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弯弯的笑眼,让人看着心情也好起来。
  毕竟是练兵场张亦琦没多做停留,和崔致远道别后就回去了,崔致远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回去的路上嘴角也是控制不住的上扬。
  “崔致远,何事这么开怀?”这还是沈冰洁第一次见到崔致远笑得这么外放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好奇。
  “无事。”崔致远笑着回答。
  “你腰间的玉佩,是张姑娘刚刚送的?”沈冰洁一语道破。
  崔致远只是笑,看向练兵场上训练的士兵,没有回答她。
  沈冰洁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那日你那么自信张姑娘不会想做殿下的侧妃或侍妾,原来如此。”
  崔致远唇角尚未敛起的笑意凝在冬阳里,练兵场卷来的风沙掠过他绯色官袍下摆,腰间玉佩的墨玉流苏正巧扫过手中的马鞭。他屈指弹去玉面上沾着的尘粒。
  “沈姑娘说笑。”他屈起指节抵住鼻梁,练兵场操演的金戈声突然刺耳起来。
  当“侧妃”二字混着战马嘶鸣砸过来时,崔致远掌心骤然攥住玉佩边缘,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驱逐内心的不安。
  第19章 玉隐双澜(三)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砂砾,噼里啪啦地拍打着马车的青布帘。陆珩掀开帘子时,指节已被冻得泛青。远处军营辕门上的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陆珩和许临书一行人在午后抵达了军营。陆珩是朝中军政大臣陆国公的独子,也是萧翌的伴读,两人关系亲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许临书则是萧翌实打实的表弟,是先许皇后兄长的幼子,比萧翌和陆珩小几岁,从小就跟在他们身后,如今长大了也还是如此。
  萧翌重伤的消息传到宫中,皇兄文景帝大为震惊,当即派遣陆珩带着太医院最顶尖的御医,日夜兼程奔赴玉门关为萧翌疗伤。然而,得知消息的不止文景帝,太皇太后同样心系孙儿。宫人报信时,长宁公主和许家小公子许临书正在永乐宫陪太皇太后说笑,噩耗突然传来,太皇太后当场晕厥。好在她平日里身体底子不错,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长宁公主的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因生产时大出血离世,幸得太皇太后怜惜,将这个孙女养在身边。长宁公主与文景帝兄弟俩感情深厚。她得知陆珩和许临书要去玉门关后,跑到文景帝面前哭闹着要一同前往。边关军营危险重重,又是苦寒之地,路途艰辛,文景帝自然不会同意。长宁公主想来想去,只好去找闺中密友、当今皇后的妹妹宋婉瑜倾诉。宋家是齐朝的武将世家,宋婉瑜是辅政大臣之首宋若甫的幼女,她自幼倾慕萧翌,情根深种。从长宁公主那里听闻萧翌受伤的消息后,宋婉瑜忧心忡忡,整日以泪洗面。两个姑娘一合计,决定悄悄跟在陆珩一行人后面,为避免被发现,只带了宋府的一个护卫罗锐。可才走了三四天,就被精明的陆珩发现了。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一个是高门贵女、当今皇后的妹妹,陆珩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哪经得起长途跋涉?但萧翌性命攸关,陆珩思来想去,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在她们的马车里垫上厚厚的被褥,依旧一路快马加鞭朝着玉门关赶路。
  经过几天日夜兼程,即便躺在马车里,两位姑娘还是被颠得浑身散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过最终还是尽快赶到了萧翌所在的军营。
  银枪划破长空的声响骤然传来,许临书掀开帐帘的瞬间,正好看到萧翌挽出一个凌厉的枪花。“二哥!”许临书扑过去时,险些被枪尖扫到,“信上说你要死了!”
  萧翌反手将银枪掷入兵器架,震得架上铜铃叮当作响。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长宁公主和宋婉瑜。少女发间金步摇的流苏缠着枯草,原本精致的绣鞋也沾满了泥泞,不禁不满道:“难道皇兄也叫她们来了?”
  “当然不是。”许临书抢着回答,“陛下怎么会同意?她们是担心你,悄悄跟来的。说真的,”许临书继续喋喋不休,“长宁公主关心兄长,宋家小姐对你可是用情至深呐。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还一直担心你……”
  没等许临书唠叨完,萧翌就已经走开了。陆珩也忍不住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心想如果此刻手里有块布,一定要把许临书的嘴堵上。
  “承佑,你的伤怎么样?”陆珩还是十分担心,毕竟给文景帝的奏折中描述萧翌伤势严重,回天乏力。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好得很。”萧翌面无表情地回应。
  “那不行。”陆珩一挥手,“至少得让太医给你把把脉。”
  还没等萧翌拒绝,他就已经被四位赶来的太医团团围住,轮番把脉。最终得出一致结论:广陵王脉象强健有力,身体并无大碍。
  “伤处呢?”许临书大声叫嚷,“二哥的伤处也要瞧瞧!”
  萧翌顿感头疼,说道:“不必了,伤处已然愈合。”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他们深知广陵王不好打交道,他既然说不看,那就肯定不会让人看。可他是陛下的胞弟,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家兄弟感情深厚,又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皇孙,万一出了差错,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样吧。”陆珩出了个主意,“诸位先生也别着急,把那位军医叫过来,你们仔细问问不就清楚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徐福前往医所去请张亦琦。
  徐福向张亦琦说明了缘由,此时张亦琦刚处理完医所的事务,便回到厨营住处找出之前给萧翌记录病情的手札,跟着徐福一同前往主帐 。
  张亦琦刚踏入营帐,便敏锐察觉到气氛异样,里头站满了人。四位身着深绯官袍的中老年男子尤为显眼,想必就是徐福提及的太医。为首的李太医身形富态,官袍扣子都快被撑得崩开,此刻正举着银针匣,手指颤抖地指向张亦琦,惊叫道:“这这这,这是个姑娘吧?”他袖口金线绣就的鹤纹,随着抖动的手臂乱颤,活脱脱像一只炸毛的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