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1      字数:3680
  
  都过去了,时间也是假的。
  当往日旧友站在他安逸角落的门前,两人互不说话,目光昏沉盯着对方。他僵在床边。
  工友对着往日友人勾肩搭背,笑嘴大开:“那个谁是吧,我当然认识,他还给我留了信咧。没想到你藏这么深,居然是条子,抓到人后我这算不算立功啊。”
  尺言放下盛满茄子的饭盒。
  “诶,我这有奖金吗?那谁究竟干了什么大事啊,这么牛逼要人去蹲他。”工友踏进门,回头大谈。
  看见舍友郭雨生走来,他微微愣神,感到惊奇。凝视着这个字字如金的工友,走到面前,走到门旁,手里攥紧木筷子。
  他睁大眼。
  两人迅速撞成团。尺言垂头凑近一伸手,忽地使劲推压,司徒辅来不及遮挡,被他挤压到走廊半墙上。花圃稀疏地挂着几丝,从下能看到半截外露的身子。
  半墙是破旧的水泥,缺失好几处满眼破碎,只到半腰身高,随时危楼欲坠。
  “安琳在家等着你。”司徒辅咬着他耳朵说。
  木筷子毫不犹豫插向司徒辅的腹部,司徒辅用手下意识自护遮挡,一根筷子折断落地,而手掌被另一根贯穿,开始缓慢滴血。
  “凶手被判了五年。”友人又贴近他耳旁。
  尺言离起,没有吃晚饭,丢掉另外半根夹在手里的断筷,侧身迈步向前走去。
  他的手里也扎满细碎木刺,深深埋入指腹血肉间。
  醉驾逃逸的司机已被判刑,友人前来,就是为了告知他这个消息。司徒辅松了一下五指,低头望着,又抬头看尺言。
  尺言头都不回。
  “你太自私了。”
  一个声音在耳畔骂自己,他丝毫没有理睬,他还要去上班,还要睡觉,还要吃饭。他的一天充实得麻木,安排得天衣无缝。
  “你已经不算人了。”
  他仍旧没有理睬,一切干扰都杜绝在躯体之外,灵魂早就擦破不堪,破如漏风衣。他不断地走,麻木地走,即便坐在灯光下他也还在走。
  双脚麻痹的感觉能让他分心,肩膀的疼痛变得不值一提,在三点一线上行走,是安慰剂是生活必需品,他垂头,连头颅都快落到地面上。
  他行走在无人的下午三点,天色阴沉。
  马路上,落叶和垃圾被新来的保洁扫得一干二净,连扬尘和人影都消失,找不到一缕影子。
  两边摊贩关门,便利店休息,大家下班得太早,一个人都没有了。自从司徒辅来过后,大家有意无意避开他,他从人群中的独自,变为人群外的独自。
  他走得太晚,灰云里的一丝阳光,懒懒落在下水道旁,落到他沉默的发丝里,他沉着头迈步。
  三点钟,空气悬浮着闷沉的温和。
  马路的中间,有一摊血迹。
  血迹里浸着一个小孩子,他两只脚被压成肉泥,而上半身面朝天空,努力呼吸。
  他低头,平静走过去。
  周围没有任何人,连工厂躁动的机器声也消失殆尽,平和如郊野,宛若等待蒸发的流水。
  孩子在哧呼哧呼地呼吸,肺部发出闷响,撕扯着地上的血迹。
  他没有抬头,也不望一眼。
  血迹变得流动,孩子的指甲也沾满血污,他肉泥的腿贴在沥青路的缝隙上,等待着蚂蚁。
  他突然,停下脚步。
  孩子啊孩子。他走过去,将孩子抱起,送到医院中。
  第88章 火水
  医院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 弥漫在每寸角落,散放着平静与警惕。
  被压到腿的孩子已经在抢救,插满了管子, 当警察来到之时,孩子仍在残喘,留着一缕气息。
  家属匆匆赶来, 是一位灰发交杂的中年瘦弱妇女, 和强壮大块的孩子舅舅
  “就是你撞了我们家小武?”孩子舅舅一上来, 就揪住他的脖子。
  他推开对方的手侧身, 没有辩解也没有理睬。路上被撞倒的孩子已经接受治疗,他可以离开。
  心急如焚的中年妇女,想要进抢救室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见到压烂成肉泥的双腿, 立马崩溃哭泣,身子靠在墙上颤抖。
  尺言对这番残忍的场面毫无触动,只想到今天的晚班,一心想转身回去了。
  孩子舅舅立马扯回他, “你别走!”
  护士上来劝说,“先别激动, 家属您这样太声了。人家只是路过的好心帮忙, 还垫了治疗费呢。”
  警察也上来了, 扯开两人, “别闹别闹别打架, 现在结果都还没出来, 不要乱栽赃认定。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调查?”孩子舅舅身体颤抖, 怒火冲到喉咙, 快要从血盆大口里喷出, “那里连摄像头都没有,你拿什么调查?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孩子,就这么一个男丁,不是他撞的,他为什么要送医院来!为什么还要出钱!”
  沉默寡言的尺言,从毫无道理的愤怒中,平静侧身走出。他走过长廊,身后还在争吵,自己的衣领被揪变形。
  电梯一响,门关上。他离开这乱作一团、不堪入目的群人。
  回到宿舍,吃晚饭,又回到工作岗位。他好似忘了今天下午的经历,埋头操纵两只手,麻木地工作。
  十点钟,终于下班,工友们畅聊着,行走在黑夜的路灯下。
  他们纷纷谈:“好像有个小孩子,被大车撞了。下午警察都来取证了,还开了洒水车咧。”
  充满年轻人的厂子很热闹,有的人去吃烧烤,有的人拖着沉重步子,迫不及待要回宿舍休息。这样的流言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传播到东边,又传播到西边,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三言两语之间。
  尺言突然在人群中驻足,停在那带着一丝血迹的路上,沥青盖住深红血痂,在黑夜里迷蒙一片,看不清早上孩子分明的模样。
  他垂头,迈步。
  第二日,当他午休时,走回宿舍楼。
  一进门,一个硬币就滚到他脚边,将地板照得锃亮,射.入他的眼睛里。他顺着硬币前来的方向抬头,看到一个陌生人,以及站在阳台的工友们齐齐望向自己。
  那个孩子的舅舅,正在他床铺上野蛮地撕扯被褥,那个装着他全副身家的铁皮盒,已经被打开,钱零散落地,棉花从被褥缝隙中冒出,枕头掉落下地,神色的枕头套上,依稀能看见几个带灰的鞋印。
  孩子舅舅发疯似地在床上翻找,闻见门外有人,身子倏然一停,转头盯来。
  是凶手。
  对方红眼愤懑,怒发冲冠,立马冲上来揪住他衣领,把他压在墙上用手肘顶着腹部,咬牙大喊:“你快把钱拿出来,就这么点吗,我家小武在ICU等着钱呢,你快点交钱!”
  唯一值钱的钻石戒已经被对方攥入手中,只露出一缕昂贵的光芒。尺言望到那缕光芒,对方似乎也像是心虚似的,又攥紧一下,声音大起来。
  “你以为你能逃吗,就算警察不抓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还委屈是吧,你委屈什么。”对方揪住他的头发,往门上撞,工友们瞪大眼,上前半米,对方的疯狂让他们望而却步,“是不是你撞的,快说,是不是你撞的!”
  他的头撞到铁门上,哐当一声,他的额迅速红起来,流血。他说:“我要报警了。”
  对方回头,冲站在一旁的工友说:“我看谁敢报警!”
  话语落,对方又转回来,将他从门上摔到地上,低声警告:
  “你最好祈祷我家小武没事,不然你就等着偿命。你等着瞧。”
  说毕,他带着满口袋的一卷卷纸币,以及满是手汗的钻石戒指走出门口。
  地上一片狼藉,乱得不成样子,到处是他床铺的遗骸。他的蚊帐也被撕扯得东一块西一块,穿了好多个洞,凄惨地挂着。
  他扶着门,从角落里一个人起了身,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重力流到脸颊,又滴落颌边。可他没管。站定两三秒后,他弯腰,低头捡起自己一个个亮晶晶的硬币,那是他的坟墓。
  铁皮盒已经变形,脆弱盖子折成两半,他手一松,硬币落入盒子内,发出连续哐当的清脆声响。每一个硬币,都在敲打着这片狼藉,敲打着这悲惨凄哀的经历。
  他尝试将铁皮盒盖上,可并不行,只好半掩着放回床尾。被褥里的棉花僵硬,他拎起放到一旁,腾出空位置,坐在床边。
  工友见他的额头,有些担心,走过来却不敢太过,隔着半米指指,关怀他:“你的头,没事吧。”
  血还在隐隐流出,他打开饭盒,拿出筷子,回应:“没事。”
  工友咬咬唇,不知所措。他们仍有余惊地望一眼门口,又望这个古怪的室友,分辨不清楚其中缘由。
  警察上门来了几次,都将他叫出去询问事情,他们找不到他的电话,后来才发现,他并没有手机。
  那段路的摄像头在雷雨天时坏了,长达三个星期,都没能拍到任何画面,漆黑一片的屏幕上装载着路中央的小男孩以及逃之夭夭的肇事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