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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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废废名 更新:2025-09-23 11:01 字数:3760
“对不起。”
她想回应,想说话,可一张嘴音节就全堵在嗓子眼,此刻,她才感到悲伤突然缓缓漫上。
“对不起。”丈夫第三次说。
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助和惶恐。
她想要安慰,想要看丈夫的眼睛,可尺言始终不抬头,头发将他的眼睛完全盖住。
丈夫站起来,面对灰色的长廊,突然跪下,面对粗糙的墙壁诚恳说道:“对不起。”
尺言缓缓身子,一只手放在地板,一只手靠着墙,仍旧虔诚地跪着,耳朵凑上去听。半秒后,他用额头撞墙,发出沉闷咚咚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尺言反复进行着这个动作,荒诞而怪异,他无比清晰自己在做什么,现实是什么。
恰恰是这份清晰,他愈发无助,大脑源源不断冒出碎肉和血污,耳旁的幻听难辨真假。他也快分不清了。
上天令他太过恶心。
这已经不是生活,这是地狱。
他想明白了,总算是想明白了。他是来遭罪的。他们死都解脱了。他为什么不能死,是因为他还没遭完罪,这是惩罚,来自地狱的惩罚。
一切都是假象,不对,不能这样说。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间。
这个世界,都像地球那样圆,分成两部分。尺言看了很久的墙角,窥见每一寸真实的痕迹,一半是人间,一半是地狱。他们死了,就回到人间去。
而他呢,他的惩罚太过漫长,还要等很久。他不禁想,自己上辈子犯了什么罪过,才沦落至此。
灰墙覆盖住他的面庞,灯光在发丝间乱闯,他的影子碎开了,宛若拼图。
他咚咚咚地敲墙,墙体都颤动。
“地狱、都是地狱。都是地狱,你们都是地狱。”
妻子是虚构的,孩子也是虚构的。伤口、痛楚,都是虚构的。
“你们肆意玩弄我,你们会嘲笑我吗。”他抬抬头,自嘲式地对着灰墙笑笑,“这很严肃,你们玩弄我,而我要接受惩罚。”
他对着墙自言自语,敲响头颅,直至凌晨一点,他突然站起,顶着满头鲜血。
鲜血流到他的鼻梁上,眼皮上,流过他的脸颊和嘴唇,他污秽不堪,再不配享受往日整洁干净,在受苦难时,那位气愤至极的家长在他背上刻下的那个死字,早就诅咒着他。
不对,那是祝福。
妻子看见尺言站起来,整个人神色冷肃,动作僵硬。
灯光落在他的一边肩上,侧着洒下,只覆盖住他的一半身体。
“这里是,地狱。”
尺言指着地面,他歪歪肩膀,低头看着地板缝隙,语调低沉。
“我是诅咒。”
第87章 丧犬
阴沉天色, 马路上风卷着垃圾飘摇,小店门前坐了些人,有的吸烟, 有的畅聊。
厂里的人都陆续下了班,成群结伴走回宿舍。大家寒暄着吃什么,每个人都面带疲惫, 准备迎接今天的晚班。
他形单影只地走着, 在人群中平静垂头, 发丝盖过耳朵。
路边站着一个人, 注视着他,待到他走面前时,轻喊, “尺言。”
他仿佛没有听到, 宛若木头,随着人群继续迈步。
路边的人没有动作,腰挺得很直,双手插着口袋, 却十分正直,与这片破旧的工厂居民区格格不入。
进入到食堂, 喧嚣声充斥着每个角落, 他打了一份木耳蒸鸡和白饭, 回到宿舍。
舍友们在剪脚指甲, 有的在洗澡晾衣服, 他回到床位, 坐下, 丝毫不见周围人的松弛。
“诶, 强哥, 请我喝瓶绿茶咧,才刚发工资,犒劳一下小弟我?”
“你小子,叫我爷爷给你买。”
阳台的舍友在谈笑,其中一位剪脚指甲的舍友,看到同床郭雨生打开铁皮盒子,腿上又放着食堂饭菜,凑过头去看看,语气友善:
“又吃食堂啊,你这次工资发了多少呀?”
厂里有工资条,握在自己手里,勤奋点七八千不是问题。舍友见这个郭雨生进来快俩月,每天三点一线,根本没有多余动作,老是缄默不说话。
尺言并没有回应,舍友甚至怀疑他听都没听到。
半晌,舍友也不自讨没趣,大家顶多是个工友关系,虽然住同一个宿舍,也就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能见见,孤僻就孤僻,问题不大。
转眼七点钟,尺言开始往门外走。
天已经黑了,路灯独自站在矮墙边,他穿过人群。
路边的人仍在那里,站到了水泥花圃上,凝视着人群中的他。
他依然没有理睬,继续回到岗位工作。
只是些很简单的程序,将两样东西组合,焊接,十秒钟就能弄一个,半小时就能弄一盒,天天重复同样的动作。
如此反复三天,在一日下午,他看到路边的人在与工友畅聊。那人看路过的他一眼,低下头,继续与工友们谈笑。
回到宿舍,大家已经不在意拿着饭盒吃食堂的郭雨生了,他们开始聊起站在路边的那个男人。
“话说他为什么每天站在那儿,我见到他好多天了。他腰真直,也不像没工作的。”
“好像是在等人,看上去像正经人,抽的是芙蓉王咧,还给了我一支。”
尺言下班时,已经十点,他路过,路边人仍旧蹲在那儿的路灯下。人影匆忙,他停下脚步。
人逐渐散去,路面恢复原有的清冷寂寥,早餐袋在下水道边静置。路上只有两人,各自站着、蹲着,互不说话。
半刻后,他迈步,继续往前走,隐没在黑暗里。
回到宿舍,舍友们细碎地低语,围在被打翻的铁皮盒边。尺言进门,一愣,舍友转头:
“啊那个,雨生,我刚刚路过,拿着衣服没注意,不小心弄倒了你这个盒子。”
地上,是一卷卷钱,颜色五花八门,也不乏两毛一百块。还有硬币满地,以及一枚钻石戒指。
这位沉默的舍友把工资全都放到这个铁皮盒子里,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我也不敢动你的,你数数有多少,看看能不能对得上。对不上我再帮你找。”
尺言走过去,舍友们自动侧身,让出位置。他依然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极了僵硬的木偶,令人感到无比疏远。
尺言弯下腰,捡起一卷卷整齐的钱,舍友们围观着,其中一个,也蹲下来帮他捡。
舍友捡起好几卷,递给他,凑头问:“雨生,你结婚了呀?”
他垂头迟滞,沉声:“结过。”
舍友好似只听到第一个字,没有在意整句话语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在死寂般的空气里夸夸其谈:
“我就说嘛,你长得这么好,怎么可能还打着光棍呢。你老婆肯定很漂亮,有没有照片啊。”
另一个舍友踢他一脚,这个致力于调节氛围的人才恍然发现不对经,立刻如鸦寂静。
尺言抱起铁皮盒,坐回床边,没有清点就盖上,放回原位。
大家见着这样,有些许手足无措,一个人还想追问他的经历,最后也闭嘴停口。
各自干回各事,他没有去看那枚戒指是否摔烂,也没有重新整理铁皮盒,这个花里胡哨的盒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没有行李,厂里发的工作服就足够轮流替换。这是一份令人麻木的工作,十分契合他的需求。他不用再去想其他,只需浸在这份安宁无趣的生活之中。
工友们也说,他不像普通人,事实上,自己已经变成行尸走肉。
钱很多,可他基本不看,也不花。晚班早班两头倒,大家都叫苦连天,可他没有。
他在服从上完美得就像一个机器人,连组长都对他这份平静另眼相待。社会需要他这样的人。
孩子没有入土,他们都第一次当父母,不忍心去看。妻子后来抚摸着孩子的骨灰,说让他做一棵小树吧,他没有意见,事实上,他没有发声。
孩子的葬礼他没去,妻子哭泣的时候,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他独自窝在封闭的房间里,不开一盏灯,窗帘紧闭。当大家发觉孩子父亲消失后,打开门,才闻道污浊不堪的空气。
而他坐在床上,面对墙,垂头不语。
与妻子离婚后,他没有取走任何东西,连孩子的物什也没有碰过。妻子对此表示沉默,她亲眼看着丈夫的离去,他连一句嘱咐都没有留下。
身无分文的他走在路上,走过街灯,走过两条巷,天霎时昏暗,他抬头,看到路灯上的招工广告。
他开始一个人平静地生活。
尺言垂头,看着床尾的铁皮盒,花纹乱得斑驳,里面存的是他的墓地钱,身子半截入土。
手机已被丢弃,他时常站着,看转动的时钟,那是生命流逝的象征。他久久地抬头凝望,眼中装满晃动的黑色指针,这就是时间。
都是假的。
虚假生活里的善与恶,也都是假的,他警惕又平常地望着每一寸角落,面对众人的目光,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