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
长晴 更新:2025-09-23 11:13 字数:3781
“昭姐,如果你不想那个和尚给洪义添麻烦,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做掉。”
宋昭后背一凉,她看见鬼手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莫名的光。
“你少乱来,照大哥说的做。敢坏事我饶不了你。”
“好吧好吧。”鬼手耸了耸肩,他又去舔自己那颗单边的虎牙,在红蓝光交叠的瞬间,就像饥渴的吸血鬼。
宋昭想到他的来历——在她和陈义结拜的第三年,她带兄弟出门半个月,回来就发现城寨里多了一个他。那年鬼手才十六,比宋昭还小两岁,听红毛说他全家都死光了,才被陈义救回来。
陈义看中他会点医术,能让城寨里的弟兄和百姓少死几个,可他外号叫鬼手,宋昭起初以为是能把死人都医活,红毛仔听了大笑,说鬼手当然就是像鬼一样,谁要是有伤有病被他治,是死是活就全看阎王。
往后的六年里,鬼手果然治死过不少人,宋昭一直以为是他医术不够好,可今晚听到这句话,她才惊觉这一切可能不是偶然。
“大哥这两年真是越来越不像以前了,昭姐你有空劝劝他,总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鬼手倚着墙,似乎忧心地感叹。
他长高了,来的时候和宋昭平齐,如今已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宋昭走上前两步,微仰起脸,死死盯着他说:“大哥的事轮不到你多嘴。他捡回你这条命,逼急了我也能收走。”
“我知道嘛,昭姐你最听大哥。有他一日,洪义就没人敢动你,有你一日,洪义也没人敢动他咯。”
鬼手毫不退让宋昭的目光,反而流露出一种兴奋和贪婪,“你们俩比情人还亲近,我可真羡慕。”
就在她攥紧拳头的瞬间,鬼手笑着离开了走廊。他的背影像是刻在了宋昭的眼底,一直刻到今天。
在稳速前进的桑塔纳里,宋昭睁开眼睛,身边的素木普日依旧沉默,她眨了眨眼,将鬼手的背影晃散。
当年就该下手。
是她太仁慈了。
第12章 .脱?
晌午的饭店很热闹,在踏实的烟火与酒肉香气中,蒙语和汉语交叠旋绕,谈论着各自的生活。
宋昭也要了两瓶酒,在桌沿磕开瓶盖,她倒满一杯,推到素木普日手边。
“今天这顿我请,算是谢你这两天帮忙。”
“我开车了。”
素木普日略低着头,轻微抬动两指,将那杯酒拨远。
今天的他比以往沉默,让宋昭觉出些许异常,可转念一想,所谓的以往也不过只是相识的两天,她根本不知道平素的他是怎么样的。
或许是与他对视的每一个瞬间,都拖慢了时间流速,才伪造出相识已久的错觉。
宋昭咽下到嘴边的关心,换一种更实际的方式,她就着瓶子喝了口酒,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
“谢你的。”
两张人民币整齐对折,就放在他碗边。在素木普日眼里,这是银货两讫后的利落收尾,清晰划分出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他碰也不碰,只是埋头吃饭。
邻座的几个蒙语男人酒足饭饱,搭着肩膀出门时高声唱起歌,那种无所拘束的旷达感染了宋昭,她用手指敲着桌子,又问了一次:
“这是最后一顿酒,你真不喝?”
素木普日正低头夹菜,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脸色一瞬间变得阴冷,他紧攥着筷子,维持语气的平稳:“最后?”
“嗯,我明天就走。”
她说得太简单了,无牵无挂,甚至有些轻松,就像扔掉早晨喝剩的半袋豆浆,也扔掉了素木普日最后一点希望。
他沉默地陪她吃完了这“最后一顿饭”,到柜台结了账,从头到尾没再看那两百块钱一眼。等到宋昭也出来,直接拽开车门沉声道:“上车。”
纵然宋昭再不熟悉他,也能觉出这是生气了,刚才谢他的钱他也没拿,好心当成驴肝肺,这股邪火最好不是冲她。
等宋昭坐上车,他一言不发就开出了县城,出了居民区后骤然停在路边,宋昭听见哒的一声,是他把车门上了锁。
“为啥急着走?”
“我想走就走,有什么为啥。”有这两天的人情在,宋昭不想跟他吵架,侧过头把车窗摇下来,一再努力给自己降火。
可他却冷笑着说:“你不等到他的忌日了?”
像是被掐住脖子两秒,宋昭猛然变了脸色。
“你偷听我说话?”
“我不能听吗?”素木普日后仰着将身体靠在车门上,盯着宋昭的脸,说不清的怒火与不甘糅合成一场暴风。
“一个没见过面的萨满都能听,我不能听?”
“你算老几啊!”
她又这么说。
素木普日迎着她的怒视,顶着腮冷笑:“我算老几?”
被忘记的失落演变成一场博弈,他已经不甘心主动承认,而是挑衅似的说:“既然我啥都不算,那听了又咋了?反正你宋昭重情重义谁都对得住,你还怕被人听吗?”
“好啊。听。你听够了吗。”
“没听够。你接着说。你怎么去的香港,怎么跟那些人走到一起,这些年有谁伤过你?为什么伤了你?为什么你甘愿留在那里而不回来,在你心里除了陈义还有没有过——”
“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宋昭听不得别人提陈义半句,怒吼着喝止他,她用力推了两下车门没推开,伸手就要去拔锁扣,素木普日一把将她的胳膊拽回来,下一秒直接开车。
强烈的推背感将宋昭摔回靠椅上,全身的血液都随着愤怒涌上来,她攥紧拳头控制自己,咬牙切齿地命令他,“停车。”
……
“停车!!”
素木普日毫不理会,反而车速越来越快,两侧的山峦疾速后退,理智被妒火烧光,他根本不知要将车开往何处,只紧紧盯着前路不肯停下来。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数不清他到底踏上过多少次列车,天南地北摞满他的脚印,还有永远收不到回音的书信和电报,他的人生早就抛去所有,只剩疯狂的坚持和寻找。
原以为这辈子都要这么蹉跎,早就不奢望能再见到宋昭,可就在这时候她回来了,带着满身伤痕和一坛骨灰,带着整整十五年他未曾涉足的过去!
素木普日将油门踩到底,只要一刻不停她就一刻只能待在自己身边,可到公路岔口时突然拐过来一辆货车,他猛打半圈方向盘,急刹在一片空地。
宋昭在飞扬的尘土中抬起头,开了门锁转身就下车。素木普日跟下来,道歉还没说出口,她就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
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两天前被她打的同一个地方还没好透,当下更是直接冒出了血花。素木普日躲也不躲,他用手背抹一把血迹,看见宋昭眼底的防备和厌恶,反倒笑了。
厌恶也好,总比对他无知无觉,把他当成空气好。
从见到她的第一晚,从听到她用“最爱”来形容那个男人,他就根本不想帮她做什么天葬。宋昭是他拼尽一切保护的妹妹,本该年年月月留在他身边一起长大!如果不是当年的意外他们根本不会分离。
意外,一切都是意外。哪怕相隔了十五年,他也可以抹去这场意外!
素木普日上前去抓宋昭的手,被她一把甩掉,他索性将她整个人都拽到自己身前,又拦下宋昭再次举起的拳头,全不在乎她的拳锋还沾着他的血迹。
“滚!放开我!”宋昭挣扎要甩脱他的控制,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站得近了,他的阴影几乎完全包裹住她。
素木普日拽起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擦去她手上沾的血,带了两分委屈地说:
“你又打我。”
“再不松手我打死你。”
素木普日又笑了,他的反应总是很奇怪,让宋昭感觉他和她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你就打死吧。”
他攥着宋昭的手回车上,开车门的瞬间,宋昭突然猛力一拽,素木普日回神时已经被她拽偏,原本能躲,他却揽住她的腰一起撤步,踉跄之下身体一斜,肩膀狠狠撞在了车顶上。
宋昭终于算是出了口气,抓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刚要出言讥讽,却猛然愣住。
——素木普日因为吃痛而微低着头,就在他露出的左耳后侧,有一条细细的疤。
电光石火间,宋昭想起他满含怒气的那几个问题。
“你是怎么去的香港,怎么跟那些人走到一起?”
这些年有谁伤过你?
为什么伤了你?
为什么你甘愿留在那里而不回来?
这些彼此无关的诘问串联起那道伤疤,凝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放大了一直让她茫然的熟悉感。宋昭的心像要跳出胸腔,伸手掰正了他的脸。
“我再问最后一次,你有没有见过我?……在十五年前,你是不是就认识我?”
她终于有所察觉了。
一个“是”字在素木普日的嘴边呼之欲出,可他却在宋昭的眼底,看见了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抗拒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