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长晴      更新:2025-09-23 11:13      字数:3753
  
  周开盖子捏一根儿,她讪笑着问小孩儿:抽么。
  第35章 .我回来了,苏木哥~~
  宋昭有了一个知己,这么说可能夸张了,但总归是在世上找到了一个同类,都深深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而感到痛苦。
  小孩儿的病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宋昭前二十九年的命运也是这样。
  她们俩一起吃饭、干活、上早课,宋昭仍然趁着磕头的时候睡觉,也仍然缺德地分给小孩儿很多她能承担的活。在忙忙碌碌中过完上午就是下午,从没觉得时间竟有这么快,日子竟然这么简单。
  哦,还有一件很新鲜的事——那个白头发的人站起来了。
  当天有居士捐了一车米一车面,大家通通赶过去搬,小孩儿跟着往前凑活,被宋昭扒拉到一边。她费劲地提着一袋八十斤大米往斋堂去,半路停下来歇气儿,忽然有个人影像风一样刮过来,抡起那袋子大米扛上肩就走。
  宋昭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那缕风中飘逸的白发,小孩儿凑过来啧啧两声说你跟人家比是真不行啊,宋昭瞪着眼睛,一直看到那背影消失,才说不对吧,那人不应该是个老太太吗??
  “非也,非也,师父说了,不要着相。
  (着在此处读zhuó,执着,意为不要执着于任何外相)
  ”小孩儿双掌合十教育她,“长白头发的就一定是老太太吗?长鸡冠的也不一定都是鸡吧。”
  宋昭一言难尽,重新拎起一袋米往斋堂走,顺便规劝小孩儿:“下次举这个例子不要加‘吧’。”
  白头发的女人不住在寺院里,每天只中午在这儿吃一顿斋饭,但凡有空,她必定要去地藏殿里跪着,不跪的时候就闷头干活。小孩儿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她们从来都看不到她跟谁说话。
  又有一次迎面遇见,宋昭看到她的右边侧脸连着脖颈,全部是烧伤的疤。那一片红色的荆棘状疤痕,比她的五官更为显眼,不过她从来不戴口罩,也不会特意穿高领遮挡。后来隐约听说,她的疤是因为一场大火,她是火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至于那场大火都烧死了谁、是怎么着起来的、和她至今坚持的忏悔有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
  宋昭觉得她有点酷,小孩也这样想。
  “她一次能扛起八十斤的大米!”洗碗的时候,小孩拨弄着水说,“我连八斤都不能。”
  “等你长大就能了。”
  “长大也不能。唉,要是这个病一直不好,我就一直不能。唉,我真羡慕她。”
  宋昭耷拉着头,说不出“你的病一定会好”这种大空话,她接过小孩洗过一遍的碗(最脏的那一遍仍然由小孩儿洗),一边放清水盆里洗第二遍,一边说:“我也羡慕她。”
  “你羡慕啥?”
  宋昭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憋了半天,“我羡慕她能大大方方就露出来她的疤。”
  “这有啥好羡慕的?”小孩儿不理解,甚至还有点追星倾向,“我要是有我也露。”
  “你不怕吓到别人吗?”
  “那别人也太胆小了吧。”
  宋昭低着头洗碗,衣袖随动作一起泡在水里,这几天不管洗菜还是洗碗,她从来都不把袖口挽起来。
  “师兄,师父说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连我们的皮囊也是,会老,会生病,会受伤,还有一天会烧成灰,千万不能执着。”
  小孩儿摇头晃脑地背了一通,背着背着自己心虚了,主动低头检讨:“我老是因为生病闹脾气,其实也不对,病只是一种示现而已,我也得接受它。”
  小孩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把话题绕回来,“所以有点疤怎么了,耽误她扛八十斤大米了吗?师兄,你可不能因为有点疤就看不起人家!”
  “你说真的?”
  “真的啊。”
  宋昭的右手搭在左臂上,犹豫,再犹豫,把湿漉漉的袖子撸了起来。
  小孩儿一开始还没注意,洗了好几个碗之后,她猛然瞪大双眼,很大声音地指着说:“你也有啊?!”
  可把孩子羡慕坏了。
  像叫花子误入了一个“比谁身上泥最多”大赛,宋昭的嘴角翘起来,压下去,又翘起来。
  全世界可能只有一个对疤痕这么崇拜的小孩儿,但有疤的却远不止一个。没错,人的皮囊很脆弱,烫了摔了砸了划破了,都会弄坏,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扫院子、擦窗、清理佛殿每一个角落,把黄色绸布扎成的花带系在殿外石柱上。忙碌了一个多星期之后,传说中的七月十九终于到了。
  清早寺门一开,就有香客陆续进来,慢慢地,每个殿里几乎都排满了人,如此庞大的人群仍然让宋昭本能的感到不适,她努力克制着,玩笑般问小孩,他们是要把这片地盘占了吗?
  小孩儿今天换了一身青灰色的居士服,板板正正,没空搭理宋昭的傻话,她赶着要去参加大殿的法会,还要在法会结束后给香客们发供果。
  宋昭的任务是给想结缘的人发经书,发出去一摞又一摞,刚听着大殿里的诵经声隐约停止,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这几天忙的打转,始终没和素木普日联系,她刚按下接听,就听到乌扬噶着急地喊:“宋昭姐,你快回来!出事了!!”
  电话那端人声嘈杂,宋昭呼吸一滞,手里经书差点掉地上,她紧紧攥住,不去回忆曾经听过多少这样的开场白,每次随之而来的又是怎样的血斗……强忍着平复呼吸,她紧绷着问:“什么事?说。”
  “苏木哥驯马摔了,轰迷不醒,已经送了医院,你快回来吧!!”
  等不及去车站找大巴,宋昭雇了一辆车,直接回赤峰。等车的空隙她回寮房收东西,把晾在窗边的衣服塞进包,一转头发现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你要走了吗?”
  “对,家里有点事……”宋昭把东西乱塞一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包里只有几件衣服,仍旧没什么可以送给小孩儿,左右环视着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床头摆着一个桃,是小孩儿发供果的时候,特意留给她的。
  她拿过去递给小孩儿。
  “我不要,这是给你的。”小孩儿低头,指甲扣着门缝,闷闷的,说话的时候也不看她。
  “你给我的是蜜桃,我已经收到了。”宋昭坚持把桃子放进她小小的手心,不习惯拥抱,捏了捏她肩膀,“我给你的是寿桃,平安长寿,今天睡觉之前就吃掉。”
  “那你寒假的时候还来吗?”
  宋昭不习惯许诺,正巧外面传来斋堂午饭的打板声,省略了她的回答,她和小孩儿一起走出寮房,就像往常那样。
  “你去吃饭吧。”宋昭说。
  小孩儿抱着桃子,点点头,就走了。
  出大门时宋昭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来参加法会这些信众,和她那天在大街上看见的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信仰并没有使他们变得超凡脱俗。不过相比较起来,住在寺里那些人,的确多了一份平静。
  得了乳腺癌没钱治,被寺里师父主动出钱做手术,因而决定一辈子留在寺里做义工的赵居士;家庭幸福和乐,一生都顺风顺水,逢人就笑的杨居士;家里本来是百万富户,一朝赌钱全赌空的王居士;老公和她四十几年的发小搞到一起、甚至还进家门来穿她睡衣,气得她离婚之后一直住在寺院的郑居士……还有那个长跪在地藏殿的背影,还有她的好朋友、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孩儿。
  她在这里见过的很多人,每个人其实都不一样,她不曾详细知道他们的过往,只记得这一点听说。
  慈云寺是世间一角,她融入了慈云寺,也融入了世间。
  从滨城开回赤峰要将近八个小时,期间宋昭又把电话拨过去,仍然是乌扬噶接的,他慌里慌张,说正在医院等结果,宋昭本来打算直接去医院,结果车到县城又收到短信,说他们正准备回牛村了。
  宋昭先一步赶到村子里,已经将近晚上七点,天色昏黑一如心境,她在院门前反复踱步,终于远远看见一辆面包车,停稳之后,乌扬噶从副驾驶上跳下来,着急忙慌的开后备厢拿轮椅。
  后座的门拉开,好几个人一起扶着素木普日,合力把他安置在轮椅上。
  半个月没见,他脸色差了好多,右腿打着厚厚石膏,头也伤了,脑门缠着一圈纱布。宋昭愣愣看着,目光越过身前那几道人影,定在他脸上。
  素木普日忍着疼靠住椅背,视线先是看到了她的双腿,随后恍惚地抬起头。
  惊讶,惊喜,不可置信……他的眼神和宋昭交汇在一起,甚至忘了说话。
  宋昭刚要朝他走近,车里又下来一个人,一手拿着素木普日的外套,另一手拎着他的诊断书和x光片,热火朝天的安排着:
  “你们都愣着干啥,晚上风凉,快送苏木哥进屋呀!”宝音皱眉催促众人,再一转头看见宋昭,明显一怔,随即憎恶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某些人已经走了呢,整半天还在这儿。苏木哥比赛不去看,受伤了也不管,半点用没有,光等着别人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