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长晴      更新:2025-09-23 11:13      字数:3669
  
  大门什么时候落了锁了??
  她后知后觉站起身来,合着刚才那俩人是去关大门的。可是她怎么办,她还没出去啊!
  宋昭摸着后脑勺找其他出口,四处一阵乱走,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有个声音说:
  “师兄,你能跟我去搬经书吗?”
  她没理会,又往前走了一阵,那声音竟然跟在后面。
  “师兄?”
  宋昭回过头,没见着人,目光再往下一落,看见一个身高才到她腰部的小孩儿,正仰头看着她,甚至又问了一遍:
  “师兄,你能跟我去搬经书吗?”
  宋昭皱眉往回退了两步。
  “谁是你师兄。”
  小女孩儿合掌,很严肃地躬身一礼。
  “师父说了,皈依的居士,都可以叫师兄。”
  “我不是居士。”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
  我看人下跪看过头子了,这能说吗。
  宋昭不答话,小女孩儿也不催,只是坚定记着自己的来意,问:“你能跟我去搬经书吗?”
  问三遍了,这么一会儿问三遍了,宋昭头皮发麻,看了眼小女孩儿脚下,好歹是有影子的,再转念一想,要是帮她去搬了,应该可以打听一下从哪出去吧?
  “走!”
  小孩儿带着宋昭走到东南角的一个小屋,掏出钥匙开门,扑面而来陈旧纸张的味道。她走进去,踮着脚在高架子上找了一圈,最后指定某处:“师兄,就是那一摞。”
  宋昭懒得再去纠正她的称呼,依言把那一大捆经书够下来。不能放地上,不能弄混正反面,轻轻放下不能摔,要求真的很多。
  需要的书都找齐了,两人各抱起一摞。宋昭边走边问她:“你住在寺里?”
  “嗯。”
  “那我看你还扎着小辫儿,你也没出家啊。”
  “我是居士。”小女孩停下来,一板一眼地说:“七月十九大法会快到了,居士们都可以来挂单,你不是也住在这儿吗。”
  宋昭清了清嗓子。
  “那假如我今天不想住了,我还能出去吗。”
  “不能。门已经关了。”
  “没有小门?”
  “小门也关了。”
  “那,那你们住在哪儿?我今天头一天来,还没安排……”
  “住寮房啊,登记就行。”小女孩儿指向一间办公室,像小领导似的:“送完经书,我带你去登记。”
  还挺仗义。
  宋昭真的躺在寮房床上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神奇,那小孩儿领着她干了一堆活儿,又带她去斋堂吃了晚饭——好多居士一起吃,大锅煮的面。
  晚上他们还要上什么晚课,宋昭没兴趣,回来躺着。正值盛夏,窗外有蝉鸣声,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她一点都不觉得烦躁。这屋里有四张床,住进来的只有她自己,一整天没消停,很快就困了,睡着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她又掏出手机。
  素木普日下午发来一条短信。
  【什么时候想回来就说一声,我去接你。】
  宋昭输入“好”,想了想,又删掉。
  【我今天没回旅店,临时换了个住的地方。】
  对面很快回短信过来:
  【安全就行。】
  困意上头,她放下手机,睡着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在想,也不知道那个白头发的人到底有没有起来。
  ……
  好像刚闭上眼就被震耳的木板声吵醒了,宋昭按亮手机一看,才四点半。
  走廊里已经有人走路说话,好像所有人都起来了,她扯过被子蒙头接着睡,两分钟都没到,就有人来敲门:
  “师兄。”
  造了孽了,宋昭一挺身起来去开门,那小孩儿梳洗得当,板板正正地站门口看着她。
  “去上早课。”
  “不上!”
  “师兄,不能这么懒惰。”小孩儿探头朝里看了一眼,像老学究似的,“怎么连被子都没叠好?咄咄胡为寐,螺蛳蛤蚌类
  佛陀训斥贪睡的尊者:“咄咄胡为寐,螺蛳蛤蚌类;一睡一千年,不闻佛名字。”前两句大意为:你怎么像海里那螺蛳蚌蛤,一天到晚总眯在壳里边睡觉。
  。还有几分钟时间,快去收拾,我等你。”
  宋昭无语地看着她,一咬牙,回去叠被。
  早课他们在念经,拖着长调子唱诵,每个字都很慢很慢,宋昭感觉已经在这嗡嗡声里死过一回了,再投个胎过来,他们还没唱完。
  后半程边唱边拜,一句经文起头的时候拜下去,到了末尾再起来,宋昭抓住机会蜷在拜垫上睡了好几觉,从来没这么喜欢磕头过。
  好不容易熬到唱完,天也大亮。一行人到斋堂去吃饭。宋昭喝了一大碗粥,吃了一个馒头,跟着别人一起去把碗筷放盆里,那小孩儿又来叫她了。
  “师兄,洗碗。”
  “你怎么就盯上我了。”宋昭忍无可忍叉腰问她,“这么多居士,你去管管别人行吗。”
  小孩儿拿大盆接了水,递过来一块洗碗布,根本不接茬。
  一个出狱半年的黑社会,跟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屁孩,吭哧吭哧洗了几十号人的碗,之后又开始择菜洗菜洗供果,俩手往水里一泡,宋昭天灵盖都凉了,得,这不又回监狱了么。
  忙活了一上午,斋堂的师父切了一盘子西瓜。她跟小孩儿一人一块蹲在阴凉里吃,她往地上吐籽儿,小孩让她捡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跟狱警似的。”
  小孩儿:“啥井?”
  宋昭:“吃吧。”
  太阳很好,照着一堵一堵红墙,红得发亮。吃完西瓜小孩儿又喊她去拔草,两个人往庭院里走,宋昭看到寺院大门敞开着,又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对啊,她都忘了这门白天还会打开了。天赐良机,宋昭摸出二十块钱塞功德箱里,就当这一天的食宿费,趁着小孩儿不注意,直奔大门口,路过地藏殿的时候往里瞥了一眼,那白头发的人竟还在里面跪着。
  ……
  奇怪了,昨晚上吃饭没看见她,今天早饭也没看见,她是长在地藏殿里了吗。不吃饭?不睡觉啊?
  就这几个念头一闪的功夫,小孩儿已经找了过来。她拎着两副手套,递给宋昭一双。
  看看她,看看那白发老太,宋昭纠结着回头又看了一眼大门,接着转回来,把手套戴上。
  等会儿,等会儿再走。
  临到中午了,阳光猛烈,拔草时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小孩儿埋头干活不说话,宋昭纳闷自己怎么又在劳改,拔完了一整块地,她抬头,看到小孩儿的脸又红又白。
  她白得不正常,满头大汗,好像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宋昭赶紧问她难不难受,小孩儿瘪着嘴,就不说话。
  再过一会儿,她身体都跟着打晃。
  拔草拔死也太冤了,宋昭一把摘下手套,扯着她回了寮房。
  小孩儿住的屋子在最里面,进门就看到一摞药盒,她自己找出几颗药吃了,脸色稍微缓过来一点,惨白褪去,只剩燥热的潮红。
  “你有病怎么还在这儿住?”宋昭纳闷,她爸妈都不担心吗,末了又觉得这句话像骂人,找补一句:“还给自己安排那么多活儿?”
  小孩儿抿着嘴,有点委屈又有点较劲。狱警嘛,不好说话也正常,宋昭瞅着她没事了,转过身预备要出门。
  “歇着吧你,那点草我替你拔了。”
  “不用你拔!我自己拔!”小孩儿突然生气地喊。
  宋昭转过头,看见她哭了,于是走回去又坐在她床边,被小孩儿瞪了一眼。
  小孩儿从小就有病。因为有病,不能剧烈活动,也没人愿意跟她玩。
  她家就住在慈云寺附近,爸妈信佛,她也跟着到寺院里转过几圈,那时候慈云寺还没彻底盖好,有很多零七八碎的地方要收拾,她跟着师父们忙活,哪怕只是抱两本书,搬两块转头,也很有成就感。她头一次感觉自己融入了一个集体,每次放寒暑假都要来。
  小孩喜欢慈云寺胜过任何地方,时间长了,大家都认识她,可是爸妈担心她太累,把她生病的事告诉了大家,小孩又被保护起来,好像她什么事都不能干。生气,憋闷,可人人都是为了她好,她有气也没处说。
  “你就不一样了。”小孩儿抹着眼泪看宋昭,夸赞道:“昨天去抱经书,你分给我那么一大堆,今天早晨洗碗也是,脏的碗你都分给我。跟你一块干活,我就跟别人都一样。还有好多简单的事你都不懂,还要我教你呢!”
  宋昭心想你要是想骂我缺德你就直说。
  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撂下一句好好歇着就准备走,小孩的眼神粘在她身上,再次感慨:“你真的跟他们都不一样,那些大人听说我有病,都觉得我很可怜,总给我拿好吃的,或者玩具。”
  宋昭瞥了一眼她床头那百宝盒,也摸不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伸手到自己裤兜里,摸来摸去摸出一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