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
长晴 更新:2025-09-23 11:13 字数:3690
陈义和宋昭的情分,虽然与阿玛额尼不同,但都是一样重要。虽然陈义已经死了将近三年,可是对宋昭来说,他是从做完天葬之后才真正离开的。
自从九龙城寨被推倒,帮派局势大乱,为了保住手下兄弟,她时刻紧绷着,没多久又孤身入狱,被多番折磨欺辱,再后来在狱中得闻陈义死讯……一直绷到如今,她已经耗尽全部力气。
这次生病,牵扯出许多之前的症状,有时候宋昭忽然就喘不上气,有时候浑身抽搐,疼得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素木普日不舍离开寸步,就在旅馆长期定了房间,每天除了买饭买药连门都不出,一直陪着她,拖拖拉拉大半个月,宋昭的情况才终于稳定一点。
于是他们就在旅馆里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雪是从半夜开始下的,宋昭整天昏睡,睡得分不出白天还是晚上,更无生物钟可言。这天早晨她五点多钟醒来,听着外面一直有簌簌的声音,于是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走到窗边。
冬天太阳出得晚,五点,外面还黑着,屋里也是漆黑的,她借着路边早点铺子的牌匾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下了好大的雪。
这才刚进11月份,草原的冬天已经来了,雪会持续到来年三四月才能化净,几乎横占半年。
宋昭这会儿精神很不错,想把窗户推开条缝,伸手接两片雪花。她把头贴在窗户上朝外看,担心冷风吹进来会冻醒素木普日,正想着,就听见素木普日迷迷糊糊地问:
“怎么这会儿就醒了。”
他抬手按亮床头灯,被光晃得眯起眼,宋昭转回头来,笑道:“你也醒啦。”
她头发长长了许多,刚睡醒起来,压得乱糟糟,病了一场变得更瘦,衣服空空荡荡挂在身上。不过性格倒像是随着生病也变回来,戾气淡了许多,有时候反应慢半拍,很像小时候的狐獴样。
素木普日起身靠坐在床头,看她两只手搭在窗台上,眼睛弯弯的看着自己,便拍了拍身侧空出来的一半被窝,朝她伸手。
“来。”
宋昭上床来靠着他,脑袋枕在他肩窝里,她在地上站了10分钟都不到,浑身又凉得像块冰一样,好在素木普日是个恒温的火炉,缩在他臂弯里一小会儿,就暖和过来了。
素木普日还没睡醒。总担心宋昭再烧起来,他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几次确认她的情况。此时难得安心抱着她,闭着眼睛把头叠在她的脑瓜顶,说话时嗓子还有点哑。
“饿了没,早晨想吃啥。”
“下雪了。”
宋昭答非所问。
“嗯。”
“香港从来都不下雪,我已经有十几年没再见过了。”
“那一会儿我陪你出去看。”素木普日睁开眼,嗓音奇怪的又哑了一点,“或者今年还可以再挖一个雪屋。”
“都长大了,雪屋还能装下我们吗?”
“能。”
“那还上山去猎兔子吗?在雪屋里等兔子。”
素木普日没回答,抓住宋昭在他腹肌上摸来摸去的手。
“你今天不难受了?”
窗外是又刮起大风了,风声呼啸,一种末日即将来临的毁灭感,放大了她此刻小小的温暖与安全。宋昭笑着仰头,鼻尖碰到他的下巴,轻轻蹭了两下。
他下巴上有刚冒出来的胡茬,扎在脸上又痛又痒。宋昭抽出手来用指腹蹭了蹭,又去摸他最近熬出来的黑眼圈,喃喃道:“真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素木普日垂眼看着她,呼吸更加沉重几分。
“不用你明白。”
“嗯?”
“我自己明白就够了。”
宋昭无语笑了一声,收回手,转头往外还想去看雪,结果身体突然腾空,被素木普日抱到了身上。
她迷迷糊糊地跟他亲在一起,手又摸上他的胸肌。都不知道素木普日的衣服是什么时候扯掉的,紧接着身上一空,打了个冷颤,被他用棉被裹住。
“难受了就跟我说。”
“不,不难受。”
“不难受怎么乱动?”
……
他单手就能环住她整个腰,托起她时紧皱着眉, “想想一会儿吃什么。你太瘦了。”
“吃什么都行啊。”宋昭思绪混乱,还惦记着窗外,“我还,想,看雪呢。”
“坐好,这样也能看到。”
……
在额尔古纳市里耽搁了将近一个月,素木普日和宋昭才回到莫尔道嘎。和记忆里相比,平房变多了。素木普日选的路特意绕开林场,所以她一直没看到什么熟悉的地方。
直到见到那座蒙古包。
蒙古包周围压了一圈石头,还不到深冬,积雪只有浅浅一层,露着土黄色的地皮,好像它也老了。
回来之前,素木普日已经给绍布打过电话,蒙古包的门没有关严,风吹过来的时候,门上的毡布和塑料跟着哗啦哗啦响。
素木普日一手拎东西,一手牵着宋昭,他用眼神询问,宋昭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进去。
门一推开,正中间的炉子仍然是在从前的位置,宋昭有一瞬间感到恍惚,她看着素木普日站在炉子边,好像还是当时少年的模样,而她,似乎还围着绍布的围巾,是个来这里等爸爸的小姑娘。
绍布坐在炕沿边,随着他们的脚步,缓缓抬起眼。
“Буцах
“回来了”
”
她的目光越过素木普日,又叫了一次:
“宋昭。”
第44章 .和哈尔巴拉
绍布只是叫了宋昭一声,然后,她什么都没有再说。
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她坐在那里,身躯瘦弱,干瘪,像一块在寂寥中风化的石头。蒙古包里灰蒙蒙的,肉眼可见的一切,都和绍布一样上了年头。
陈旧的柜子、炉子、毡布……柴灰烟垢附着在整间屋子里,虽然她时常擦拭,也还是裹着一层尘埃,而让绍布感到踏实的,正是这些从岁月里淘出来的尘埃。
素木普日把买来的药品蔬菜全部放好,绍布一言不发。中午她做了饭,是跟过去一样的煮牛肉和奶茶。回到草原半年多,宋昭头回再吃这么“纯正”的草原饭,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牛肉混着奶茶往下咽的时候,有点想呕,但是忍住了。
蒙古包里持续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吃完了饭,素木普日翻出新的塑料布和铁丝,重新去封门窗,绍布则在炉子边劈木柴。宋昭在她不远处坐着,过去和此刻在眼前交叠,甚至还能想起来当初小土死掉的位置。
她以为绍布就是要用完全的漠视来表达厌恶,可还没过几分钟,绍布突然伸出斧子,朝她递过来。
宋昭愣了一下,没有接,因为绍布的眼神正看向奇怪的位置——她垂目向下,盯着宋昭的小臂。冬天大家都穿着厚毛衣和外套,绍布不会知道宋昭的小臂有那道疤,可她偏偏就是像知道一样,眼都不眨。
在互不退让的僵持中,绍布缓缓抬头,斧子的光在宋昭瞳中一闪而过,紧接着被她高举起来,用力朝下一劈!
砰的一声,木头碎片四处崩散。
素木普日一瞬间推门进来,看到宋昭脸上微妙的错愕。她没想到绍布用这种孩子气的方式来发泄不满,毫无威慑力,却足够使人难堪。
看着绍布脸上倔强的皱纹,宋昭竟然奇怪地放松了。没错,这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人年轻的时候讨厌一样东西,是不会仅仅因为老了,就突然喜欢上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
把家里修补好后 天已经黑了,绍布没有留宿他们,素木普日也没多说,像是习惯了。她这几年一直是这样,确定素木普日已经长大,于是不再勉强自己当一个母亲。蒙古包里长长久久只有她,和她脑海中的哈日查盖,只有阿涅别
鄂温克族的春节,与中国农历新年的时间一致
那几天,才会允许素木普日短暂地住在家里。
前几年素木普日就在镇上买了房子,只是久不住人,又空又冷的,宋昭身体还没恢复,吃了药蜷在被窝里,听着素木普日添柴的声音,很快就睡着了。
冬天的北方日照很短,下午四点就黑。宋昭虽然一直吃药,人却比以往还要倦怠。住进莫尔道嘎之后,记忆里的许多细节都使她更为躁动,她不想再吃那些遏制情绪的强效药,代价是很多时候都在失控。
最极端的那段日子,家里的盘子椅子全都砸过了。素木普日很想安抚她,直到发现这是安抚不了的。她几乎在毁灭欲里迷失,沉迷震耳的巨响,她心里一直藏着隐秘的仇恨,那是一团火,烧得不旺,却从未熄灭。
于是他不再阻拦,也不回避,家里的餐具桌子一套一套更换补足,让宋昭在任何想砸的时候都能趁手。他是全世界最没原则的医生,纵容宋昭的一切行为,就像纵容病人过量服食镇痛剂。
等她耗光力气,又开始自我厌弃时,他一次次抱住她,把她拉回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