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绍布浑浊的喘气声，她很疼，也很累，看着素木普日固执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控诉。宋昭听见绍布不停地提到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素木普日的表情也变了样。
  “她在说什么？难道事情和我有关系？”
  宋昭拉住素木普日，可他顾不上回答，绍布的声音一直不停，他听着，表情愈发紧绷，等再看向宋昭时，已经做出了决定：
  “开我的车回山上，我过几天就来找你。”
  素木普日神色坚决，多余的半句也不再说，宋昭看着这一地狼藉，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有人来了，对不对，是找我的？”
  素木普日刚从柜子里翻出一盒药，满心愤怒再忍不住，一把捏扁了药盒。那些外地人说的话绍布听不懂，唯独熟悉宋昭的名字，他们反复提起宋昭，还拿出照片来逼问绍布。
  他知道宋昭不是轻易就能说服的个性，再一次道：“听我的，昭昭，回山上去，我从没和人提过胡和鲁，那里没人能找到。”
  “可我能一辈子躲在山上吗。”
  她的过去是什么，她和素木普日都很清楚。绍布已经毫无预兆地被殃及了，她岂能心安理得把烂摊子留下，自己甩手就走？
  两人沉默半晌，宋昭连退几步，转身往门口走去。
  “你要到哪去？”素木普日拉住她，“我不是在怪你，更不是赶你，宋昭，你去哪必须要让我知道！”
  “先检查你额尼摔得严不严重。”回头看着绍布缩在炕角的样子，宋昭疲乏地说：“我在这儿会更刺激到她，还是去车里等你吧。”
  ……
  站在蒙古包外，宋昭看着地上那些车辙，不停回想这段日子的所有细节。是鬼手派人来找她了？找到她，要做什么？
  回想起被鬼手圈禁的那一次，宋昭还是恨得牙痒，离开香港半年，那些肮脏的手段她差点就忘了。一边想一边沿着车辙走，不知不觉就绕到了蒙古包后面，她抬起头，注意到相连的几座柴垛，脑子里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心脏怦怦又跳起来，宋昭加快步速朝那边走去，即将靠近的瞬间，她听见一声轻笑。
  “我同昭姐还真是心有灵犀。”
  像日光下显形的恶鬼，鬼手从暗处走出来，带着他一贯的恶劣笑容，露出单侧那颗虎牙。
  “输啦！我没有你会躲。”
  宋昭直直盯着那张脸，几乎不可置信。为什么这么突然？没有半点预兆。在她决意报仇，割舍一切去滨城时，偏偏怎么都找不到他；可当她放下过往，试着开始新日子，他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屋里那个人，是你打的？”
  宋昭咬牙攥起拳头，背着手伸进口袋里，惊觉自己并没有揣着那把小刀。
  鬼手耸肩，毫不在意：“谁叫她不答我的话。”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她压着声音，不想让素木普日和绍布听见。看到宋昭脸上毫不掩饰的恨意，鬼手往前迈了两步，用痛心的语气说：“别那么针锋相对，昭姐，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宋昭呸了一声，鄙夷道：“你不应该对老人动手。过去大哥教你的，你全都忘了。”
  鬼手听她又提陈义，虚伪的笑也变得阴狠，他随手从柴垛上抽出一根木棍，开始朝宋昭走来。
  宋昭看着鬼手，心里快速做出判断——这地方很偏，他不会是一个人来，后面的柴垛又高又宽，极有可能还藏了其他人，以及他们开来的车。
  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一行人声势浩大找到这儿，没法跟绍布对话，就动手打了她，然后他故意等着绍布求救、等着他们回来。连车辙印记都不处理，是因为他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被揭穿。
  不想声音传到蒙古包，宋昭斜着朝远处退，察觉她的意图，鬼手笑道：“你好像很想保全他们，屋里那个男人，系你嘅新欢啊？
  粤语：是你的新欢啊？
  ”
  “是你爸。”
  鬼手嗤笑一声，并不在意宋昭这种猫挠似的顶撞，他傲慢地说：“那种不解风情的戆居佬 有咩好啊，养埋啲烂马，成身都系畜生味
  粤语：那种不解风情的憨货有什么好，养几匹破马，一身的畜生味。
  。你跟他能过什么好日子？昭姐，别犯傻。”
  他竟连素木普日开了马场都知道。
  宋昭脸色愈发凝重，全不知鬼手是从哪天开始渗透他们的生活。就在沉思的一瞬间，鬼手突然扑来，抓住宋昭的两只胳膊，
  宋昭反手往后一绕，膝盖猛提撞他的下腹，鬼手闷声吃痛却不松手，扯着她就朝柴垛那边拽，宋昭踉踉跄跄地跟着，一脚踢上他的后膝窝，鬼手跪倒在雪地里，手上一加力，竟把宋昭也拽下来。
  宋昭拼尽全力挣扎，扑腾起来的雪混着巴掌打在鬼手脸上，也灌进她自己的领口。可她生病尚未痊愈，力气相差太多，何况过去六七年的相处，宋昭打人怎么下手他一清二楚，不过是一招半式间的迟缓，就彻底落了下风。
  在雪地里扑腾半天，鬼手失去耐性，他翻身用力压着宋昭，掐着她脖子，窒息使宋昭的力气迅速开始涣散，几乎束手就擒时，突然有双手抓住鬼手头发，硬生生将他薅走！
  素木普日把鬼手抡到旁边，单膝压住他两条腿，一拳就打出了血沫。
  他怒火中烧，拳拳打出哀嚎，鬼手许多年没再叫人这么压制过，偏过头去看着宋昭，露出森白牙齿，血顺着唇角淌下来。
  “阿姐，你要看他打死我吗？昭姐！”
  “别再这么叫我！”宋昭从雪地里爬起来，拉住几乎发狂的素木普日，她攥着素木普日冰凉的两只手，嫌恶地擦掉他拳锋上的血。
  “滚！！”
  鬼手躺在雪里哼笑两声，捂着肚子翻身站起来，竟然还朝宋昭这边靠近，与此同时，柴垛后面走出来六个打手。
  素木普日神色一凛，将宋昭护在身后。
  “你先回屋，去帮我看着额尼吃药。”
  “她伤得怎么样？”
  “没大事，只是跌伤。”
  “可她受了惊吓，你不在她眼前，她怎么能安心。”宋昭不肯离开，轻轻拉着他胳膊，素木普日转过头，坚决地说：
  “我不是16岁的孩子了，宋昭，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好了好了好了，情深义重的话可以留到死前再说。”鬼手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返屋企同你老母揽住喊啦，真系以为你拦得住我？
  粤语：回家跟你老娘抱着哭吧，真以为你能拦住我？
  ”
  他手指一抬，那几个打手立刻围过来，宋昭灵活躲避，根本不被靠近，素木普日拳拳到肉，左右撂倒两个人，直奔鬼手冲去。
  鬼手有恃无恐地站在原地，被素木普日攥住衣领，他被扯得两脚几乎离地，仰头对上素木普日恼恨的双眼，突然阴阴一笑。
  咔嗒一声——
  一把冰凉的、带着铁锈味道的圆形枪管，顶在了素木普日的心口。
  “你就是牛村马场的老板吧？我的人前前后后去好几次，听讲是你吩咐他们，不把马卖给我。”
  鬼手的声音很近，像缠在脖子上的毒蛇。素木普日低头看着那把枪，小时候，阿玛也有猎枪，后来国家禁止捕猎，枪也上交了。他没想到这些人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一瞬间竟然没有害怕，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绝不能让宋昭或额尼被他们劫走。
  “魏衍！你放开他！”
  宋昭察觉到异动，躲避的动作慢了半拍，就被两个打手按在雪地中，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半截枪，呼吸一滞，连挣扎都忘了。
  她眼里的担心又刺痛了鬼手，不爽地顶着腮说：“昭姐再郁嘅话，我只手就唔定咯！
  粤语：昭姐要是再动，我的手可就不稳当了！
  ”
  “我不动，我一下都不动！”宋昭跪在积雪里，投降一般，央求道，“放了他，求你，你要找的人是我！”
  “我要是就不愿意放呢？”
  “你敢…… 你敢！”
  这样软弱的威胁逗笑了鬼手，宋昭两眼发红，恨意到达了顶峰，可她没有任何筹码，她还能说什么？你敢开枪，我就杀了你！你敢开枪我就去死！没所谓，鬼手一样都不在乎。
  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宋昭的命，他只是要统治别人的快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绍布也走了出来，像风里的一节枯枝，她扶着蒙古包，看着这些人，眼里全是空洞。
  鬼手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从柴垛后面把车开出来，他始终用枪顶着素木普日，笑眯眯对宋昭说：“不好意思了昭姐，我同这位老细
  粤语“老板”的意思
  有啲生意要谈，先带走佢
  粤语：“他”
  咯。”
  宋昭想追上去，被人死死制住。听到身后愤恨无力的呜咽，素木普日转回头来，安抚地对她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