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
长晴 更新:2025-09-23 11:13 字数:3679
“我很快就回来。”
第46章 .天亮就走
蒙古包里一下子变得很空。
那些人离开之后,宋昭独自跪在雪地里,右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后弯折。她抓着肩膀把骨节送回原位,像已经失去了痛觉。
绍布在玛鲁神像前祈祷。宋昭从她身后默默经过,扶起倒地的桌柜,她不看神,神也不看她,他们是互相没有指望的两个庞大而空荡的灵魂,玛鲁神栖在塑像里,而宋昭感受不到自己的肉身。
她会把素木普日换回来的。宋昭一直这样坚定地想。慢慢扫起地上的煤灰,在绍布低沉的呢喃声中,她长久朝山下眺望。
……
鬼手的车一路朝南开,而后在雪原里兜大圈子,周围远山模糊,没有参照,素木普日已经失去了方向感。
枪口顶着他的太阳穴,拿枪的人换了一个,他和打手并排坐在后座,双手被反捆着,只能偶尔抬眼,从后视镜里观察那把枪。
这是一把54 式手枪,之前鬼手用的那把是五连发钢珠枪,不过两把都是仿制的,枪身有明显的焊接痕迹,射程和精度都会有影响。
仿制的枪很容易走火,但鬼手或许是有意为之,或许这也是他的威慑。此时他正躺在副驾驶休息,什么都没问,素木普日也不着急开口,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当下的处境。
后手腕的绳子绑得很紧,眼看车又绕了一大圈,素木普日干脆往后一靠也闭上眼,没隔几分钟,前面终于传来鬼手的声音:
“卖,定系
粤语“还是”的意思
不卖,想清楚没有?”
“你买马干什么用?”
素木普日刚问半句,旁边人立刻用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头,斥道:“我哋老细问嘢,唔准乱噏廿四!”
大概意思:老板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额角的血顺着眉尾流进眼睛,素木普日没手擦,左右晃了晃头脑袋把血甩开,“说的什么东西,不让问是吗?不让问生意还怎么做。”
鬼手轻抬两指,让打手重新把枪端正,懒懒道:“你想问什么?”
“你要买马,买几匹?公的还是母的?个头大小、年龄、脾气,要温顺的还是要烈马,总得说清楚。”
“要最健壮的两匹,其他的,只需要定期配合做一些检查。”
“检查?”
他只重复了一遍,枪却贴着太阳穴压过来,血管每次震动都撞在枪口上,而鬼手没有制止,素木普日便明白,这是最关键的部分,对方不会回答。
于是他也又不说话了。
频繁的卡顿让鬼手失去耐心,他手一抬,司机急刹,紧接着素木普日被人从车上使劲推下来!他一头扎进雪堆里,翻了个身将手藏在下面,从袖口翻出宋昭塞给他的小刀。
几个打手围过来一顿踢打,素木普日割断绳子猛然跃起,一拳还没挥出去,鬼手突然扔来一份合同。
冷风混着雪粒子往脸上刮,他抖开腕上残余的绳子,把那份合同捡起来。
……要求马匹无免疫接种记录,近三月未使用抗生素类药物,血液检测符合基础生理指标……
……马匹在指定场地内,需配合完成为期 15 天的适应性观察,期间提供每日体温、进食量记录,允许采集口腔分泌物、蹄部组织样本,用于健康档案建立,同时具备静脉穿刺耐受度……
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除了大篇幅的采集信息,还有严格的马匹健康标准,素木普日还要细看,鬼手的枪就从他的下颌顶了过来。
“签。”
素木普日被迫仰头,配合地举起两只手,在鬼手阴沉的注视里,他转头咬破了右手拇指的指腹,染着鲜血的红手印按到合同上之前,素木普日忽然停下,
“我还有个条件。”
鬼手眉头一动,不耐烦中掺杂了些许错愕,被枪指着还敢划价,这种蝼蚁的反抗让他兴致大起,轻蔑地玩味道:“你说。”
“宋昭病了,到现在还没治好,在马场的合作结束之前,你不能再去找她,更不能再跟我额尼动手。”
鬼手顿了两秒,问:“什么病?”
见素木普日不答,他低头想了想,忽而了然:“哦,是同以前一样的疯病吧。”
想起打斗时宋昭差劲的体力和迟缓的动作,他脸上似有悔意,皱着眉长长叹一声,忽然就收了枪。
“早知道昭姐还没病愈,我今天就不惹她生气了。可以啊,我可以答应你,缺什么药你来找我,治这种病我最有经验,知道她发病时點样
粤语“怎么样”
镇定下来吗?就这样,噗呲——”
鬼手三指并拢,做出推针管的动作,轻飘飘地回味道:
“一针下去,什么都好了。”
素木普日全身血液逆流,死死攥着双拳,才忍住搏命的冲动。打手把合同重新递过来,他咬着牙,指腹挤出新的血珠。
“不过另件事我还不太明白,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的?”
鬼手悠哉站在旁边,素木普日根本不想理会,可背后还有人拿枪指着,忍耐答道:
“你在赤峰找了不止一圈,最后还是挑中我的马场,是因为马种够多吧?一般马场都是乌珠穆沁白马、阿巴嘎黑马、百岔铁蹄马,很少引进外来血统,但我的马场还有奥尔洛夫快步马、顿河马、卡巴金马,杂交的三河马。”
素木普日接过合同,没再去看中间的条款,笃定地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你要采样,马种越多,数据才越全。”
鬼手表情微变,默不作声地把枪攥得更紧,不等他做出具体的动作,素木普日毫无惧色地补充道:
“杀了我,你不一定会被抓到,但生意就别想做了。”
鬼手紧盯素木普日按手印的背影,舔着他那颗虎牙,忽然笑了,拿回已经签好的合同,他钻回车里,按下车窗,
冷风呼呼往里灌,鬼手搓了搓快冻僵的手,由衷感叹:“你们北方真是冷,我车冇几多油剩啦
粤语:“我车不剩多少油了”
,那就麻烦老细
粤语:“老板”
,走回家吧。”
……
宋昭一动不动站在蒙古包门口,像一棵远眺的松,天早已经黑了,绍布跪在玛鲁神像前,累得倒下去好几次,又坚持重新跪好。
屋里的煤油灯透出稀薄的光,因为门开着,不时被风吹动。山坡下那条路还是黑的,没有车灯,没有人影,宋昭一看再看,摇摇晃晃之中,她的心口无端一颤,忽然向外飞跑。
积雪没过小腿,逢两步就陷进去,艰难地往外拔,宋昭一连跑出快一里地,脚下一软摔进了雪堆里。
雪面上那一层已经冻住了,夜里反射着月光,是一种诡异的亮,她喘息着拍掉身上的浮雪,隐隐约约,听见一阵铜铃响。
铃铛声越走越近,宋昭站起身,迎过去,满心惴惴,看见了挂在驴车车头上的小灯。
车上坐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时不时抽打两鞭子,后面的车斗堆着稻草和军大衣,再一看,大衣下盖着一个昏死的人。
鬼手把他带出去太远了,素木普日一路艰难辨认,还是在中途迷失了方向。经阳光晒过的浮雪就像沙子,被风卷起来狂拍乱打,零下三四十度的天,他生生走了几个小时,要不是遇见这个老头儿,此刻已经冻死在雪地上。
宋昭扑上去,碰不敢碰,喊也不敢喊,给老人带路把他送回蒙古包里,绍布大惊失色,和宋昭一起脱下他早已经被雪濡湿的外套。
他额头上的血痂已经冻凝,头发眉毛都结了一层冰碴,脸是青色的。绍布踉跄跑到门外,舀回一盆一盆的白雪,直到将素木普日的身体重新搓热。赶驴车的老人把自己随身带的马奶酒也喂给他,炉火暖着,烘着,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素木普日才疲惫地醒过来。
他醒了,绍布那口气才终于喘出去,仿佛一天之间又老了许多。她对老人连声道谢,请他先在家里留宿,又一同出去安置那辆驴车。
素木普日卷着厚棉被靠在炕上,涣散的目光半晌才重新凝聚,看到宋昭紧紧捂着他的手。他的嘴唇裂开好几道口子,宋昭用软帕子小心擦掉血丝,鼻腔有酸意上涌,她又咽回去。
已经成了这样,哭还有什么用。
将驴暂时拴在希楞柱里,绍布和老人重新进屋。小时候觉得蒙古包很大,炕上躺了三个人还是很空,长大了才发觉很容易就占满了。老人和衣躺在最里面,绍布往炉子里添柴,宋昭坐在素木普日身边,喂他喝下一碗温水,察觉他拍了拍自己的手,哑声道:“电话。”
宋昭把他的手机拿来,在他的示意下打给托娅。
托娅的手机一直没人接,三四次之后,素木普日又打给马场的固定电话,这次才响一下就被接通,他刚叫了托娅一声,她就哭了起来。
“他们不让我告诉你,苏木,他们不让我更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