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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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内。
叶温茂已经醒了,聂夏兰正坐在病床旁,紧紧抓住爱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嘴里说着“遭罪了,太遭罪了。”
叶温茂的眼角同样湿润。
叶浔换好防护服,走了过来,站在母亲身边,看了叶温茂良久,迟迟说不出话。
他该道歉的,因为父亲做手术的时候,他未曾待在身旁。
“爸,对不起。”他轻声说道。
“臭小子。”叶温茂笑道,“有你妈等我就足够了。”
叶浔无声地偏过头。
玻璃里面拉着蓝色的帘子,他只能凭想象去猜测后面那人的情况。
“去看看吧。”聂夏兰单手推了一下儿子,“去玻璃那里看看。”
“离得近一些。”
物理的距离靠近点,心脏的距离也能靠近点。
叶浔踉跄一步,走到玻璃前。
护士了然,给江序舟换完药,拉开了帘子。
病床床头抬高,江序舟的被子滑落至胸膛以下,露出来的大部分地方被胸带固定,旁边贴着电极片,连接着旁边的仪器。
倏然,叶浔的视线一片模糊,没受伤的手搭在玻璃上,正对着心电监护仪的位置。
仿佛在感受江序舟的心跳。
“江序舟,我想起来了。”
叶浔最近总想起来一些久远的回忆。
眼泪浸//湿睫毛。
“遇水行舟的下一句是不进则退。”
第一滴泪从左眼滑落。
“你往后退,好不好?”
“退回我怀里,别往前走了。”
第二滴眼泪从右眼滑落。
“前面路太黑了,停下来吧。”
“停下来,别再走了。”
“……别走了,求你……再走就要找不到我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嘴角抽//动,喉结滚动,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
好疼。
骨折的手臂,破碎的心脏都好疼。
他缓慢滑落,蹲下//身。
“江序舟,我好疼,你不是说过不会再让我疼了吗?”
“可是我现在,真的好疼。”
“……骗子。”
巨大的悲痛笼罩着叶浔,他感觉自己和病床上那人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被抽离。
叶浔,这不就是你曾经想要的吗?
怎么现在快要实现了,反而感到后悔和悲痛了呢?
接连不断的仪器声包裹着压抑的抽泣,聂夏兰几次想上前安慰儿子,都被叶温茂拦下。
两人静静看着叶浔哭的像个孩子。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偏偏它又是最有用的宣泄方式。
止不住的泪,似无声的挽留,也似坚持下去的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浔终于扶着玻璃站起身,深蓝色的口罩贴在冰冷的玻璃。
这次对准的位置——
是江序舟的脸。
那张熟悉又英俊的脸。
口罩动了动。
“江序舟,我等你。”
“等你回来。”
不知道是那一句话触动了江序舟紧绷的弦,亦或许是他听见担心的人叫了疼。
叶浔清晰地看见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明显起伏了一下,他瞪大眼睛,盯住那人的脸。
此刻,他恨不得变成千里眼,实在不行变成望远镜或者放大镜都可以,只要能看见江序舟有轻微的动作就行。
可惜并没有。
因为这只是个正常现象。
他垂下眼眸,片刻后又抬起,依依不舍地多看了那人两眼,转身回到父母身边。
长期未休息的精神岌岌可危,迟钝的大脑居然萌生出一个不正常的想法——
如果江序舟放弃生命,那他也不活了。
这个想法吓了叶浔一跳,他慌乱地甩了甩头,逃避开父母关心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休息了。
聂夏兰欲言又止。
叶温茂招呼叶浔坐得离自己近些:“儿子,爸爸没有喜欢过男人,但是我想性别与性别之间的爱情应该大差不差,真心实意对一个人好,这就是爱。”
“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发生了什么,又各自受了什么委屈,可我觉得小江是个好孩子,不会是那种背叛爱情的人,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爸爸妈妈觉得一个人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并且他还一直爱你的话,这人可能就是适合与你共度余生的人。”
“而且,我们也看出来,你并没有完全放下对他的感情,那何必困住自己又困住他呢?”
叶温茂粗糙的手抹过叶浔湿润的睫毛:“你们一起抗过了流言蜚语,扛过质疑,还有什么不能扛过的呢?”
“回家休息好,平复好心态,多来陪陪小江,陪他多说说话,多看看他,让他知道你在。”
“到最后,无论结局如何,都别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
聂夏兰附和地点点头,用棉签帮叶温茂湿润嘴唇:“爸爸妈妈从始至终都希望你能找一个真正爱你的,对你好的,足以交付终身的人。”
“但是,也不希望你辜负别人的好意。”她望向玻璃,里面再次被拉上帘子,“小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如果心里迟迟放不下的话,那就继续在一起吧。
叶浔点了点头,想再说些什么时,护士告诉他们,探望时间已经接近尾声。
聂夏兰和叶浔只好与叶温茂告别。
离开前,叶浔又看了眼玻璃后的深色帘子,嘴唇碰了碰——
他在和江序舟说,回见。
明天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末了,他和母亲脱去防护服,走出ICU。
叶浔的口罩被泪水打湿,防护服下的短袖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流浪汉。
聂夏兰上下打量他,从鸟窝样的头发,滑至挂有两个黑眼圈的眼睛,再到挂在胸口前打着石膏的左臂,最后停顿在身上混杂血迹尘埃的浅色短袖,轻声问道:“没休息吧?”
“睡不着。”叶浔如实回答。
“那就回家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聂夏兰说,“别让小江醒来,第一眼就瞧见你这副狼狈的样子。”
叶浔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
江序舟醒来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心疼的,如果有精力说话,他肯定会像聂夏兰和邬翊那样劝自己回去休息。
自己确实应该收收脾气,对江序舟好一点。
他身体上的病痛都已经足够折磨人了,心里又毫无支撑。
这样的情况,换成谁能有活下去的勇气呢?
活下去是接着找罪受吗?
两个疑问推开混乱,陡然出现,叶浔恍然发现,浇灭江序舟活下去希望的人是他。
可是,给江序舟希望的人也只能是他。
叶浔呼吸节奏乱了,心跳如擂,疯狂撞击耳膜。
他和母亲说了一声,匆忙离开。
目前,他想不出任何补救方法,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赶紧回家调整状态,不要让江序舟一醒来就担心。
叶浔边下楼梯,边打电话给程昭林。
毕竟,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最好还是先不要碰汽车吧。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
“哥?”程昭林那边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伴随着晚风吹过的声音,“叔叔和江总怎么样?”
“我在住院楼楼下的小花园,你来一下呗。”
叶浔应了一声。
他下了电梯,走出住院楼,猛然抬头望向最顶层。
那里应该是办公室,或者是会议室。
白色的灯开着。
亮如白昼。
叶浔突然想起来,江序舟是不喜欢如此亮的光的,他总喜欢留盏孤灯,暖黄//色的光弱化锋利的面部线条,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遮住浓密的睫毛,一举一动都会被投射在不远处的墙壁……
就连影子都显得如此的温柔。
哪怕只是回忆里的简单一幕,都足以让叶浔深陷进去。
甘愿溺亡于此。
无可避免的。
叶浔又开始想江序舟了。
第64章
夜已经深了,聂夏兰准备好铺盖,果断加入ICU门口的家属大军;程昭林坐在树荫下,接过邬翊买来的饮料;叶浔收回目光,揉了揉脸,走去小花园找程昭林。
小花园就在住院楼后面,路不远,只不过需要叶浔绕过去。
周围十分寂静,树荫茂盛,路很直,白天会有不少家属陪伴着病人来这里复健,旁边则停满整齐的电动车、自行车。
叶浔踩着月光,慢慢地走。
或许是因为他累了,又或许是因为他肩上背负的心思太重。
快要接近小花园的时候,叶浔听见有人在轻声说话,风吹出语气里强压着的哽咽——
“我和他从刚上大学时就认识,我们一个宿舍的,住对床,每天都在一起上课,吃饭,下课,毕业后又一起创业……我怎么可能会忍心让他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