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冷血贝壳      更新:2025-09-26 08:49      字数:3313
  沈予栖对他好,他是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曾经是高中同学吗?
  还是说他对谁都是这样,只是自己刚好现在离他近。
  他以后也会和“深情哥”一样,用这种方式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吗?
  季微辞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盘中一块鸡排。
  婚恋八卦永远是最热门的话题,在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正经严肃的研究员群体中也是如此。
  这边大家还在讨论着恋爱话题。
  “拒绝过还死缠烂打啊?”吴枫大惊小怪,“那不行。没分寸的男人要不得。”
  季微辞又想,沈予栖对他的好都是极有分寸的,关照的虽是些衣食住行上的小事,却从不会让他感觉生活被打乱,还会特意给他留下你来我往的空间。
  想完又一惊,怎么会把沈予栖和楚璇的追求者放在一起类比?
  季微辞有些出神,他很少想这些。此时被话题影响着想到这儿,不知不觉想了这么多以前从未想过的事。
  “小季老师你想啥呢?”吴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好稀奇,你居然会发呆!”
  季微辞思维被拽回来,他眼睫轻轻颤了颤便垂下眼,看不出任何异常。
  “在想实验上的事。”他轻轻将话题带过去。
  吴枫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转移,敬畏地看一眼季微辞:“太敬业了小季老师,简直是科研人的榜样。”
  “像我们这种人,工作又忙又没生活,要是谈恋爱的话是不是只能找同行啊?”助手惆怅道。
  研究院里的确有不少同行夫妻。对于做科研的人来说,没有谁会比同行更能理解自己。
  然而一桌都是还未婚的年轻人,话题就这么一路从恋爱聊到择偶和理想型。
  季微辞以前从不把这些话题入耳过心,今天也不知怎么听进去了一些,一不小心就听了满脑子的情情爱爱,结结实实涨了次见识。
  但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在他的经验里,“关系”二字由于有另一人的存在,注定意味着不稳定与不可控。从前的经历将规训深入骨髓,如同一张细密的网,将“亲密”过滤成无用的信息。
  和某个人维持稳定的亲密关系,注定要建立很深的联系,意味着要在一定程度上同步彼此的情绪、时间、人生规划,容纳彼此的习惯、悲伤和脆弱。
  这很难做到。
  季微辞冷静地判断自己并不具备这个能力,也并不需要这种关系。
  第14章 工厂
  工厂的临时宿舍内,六七名工人聚集在一起,围坐在一张木板搭成的长桌旁。
  天热,屋里浮着一层燥气。
  工人们都是刚从车间下工,劣质的蓝色工作服湿透着,脸上的汗水干透形成盐渍,手上还抓着擦汗的毛巾。
  有个工人突然咳嗽起来,本来只是轻轻咳两声,却不知怎么咳起来就收不住,咳得越来越重,整张脸憋得通红。
  “老张你这咳嗽的毛病咋还没好?”旁边的人连忙给他将喝水的杯子拿过来。
  “上次那个律师带我去医院查,查出来什么呼吸道感染,医生说没那么容易好。”老张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摆摆手,“我也快习惯了。”
  “我这也是,胸闷,喘不上来气!以前在车间干一整天都不累,现在干一两个小时就不行了,还头晕。”另一名工人也说。
  老张沉默地喝了两口水,忽然开口道:“你们说那些律师说的是真的吗?我们身体坏了,没力气、咳嗽、身上起疹子,都是因为这工厂排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还能有假!我以前在别的厂子干了三年,身上从来没起过这种疹子。来这里不到半年,身体各种毛病就都出来了。”
  “但他们要告工厂,工厂上面是大公司,公司那么大,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的楼房……这能告赢吗?”
  “如果告输了,我们是不是也没法干了?”有人说。
  他们都是近期出现明显身体不适的工人。
  最开始得知工厂排污让他们生病的消息时,他们是愤怒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农村出来到大城市打工,没学历、没人脉,唯一能物尽其用的就是这副身体、这把力气。
  身体要是不行了,他们以后的日子只会更苦。
  那时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下定决心想要个说法。
  然而此刻,他们的脸上却写满了紧张和忐忑。
  最近,工厂明里暗里给他们施压,暗示这场官司不可能打赢。
  主管放话说让律师尽管拿废水去检测,看能测出个什么来;回头又苦口婆心地劝慰他们不要被利用,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和蜗居在这小小宿舍里的车间工人们相比,昌启化工实在是一个庞然大物。大到他们拼了命都无法看到高楼大厦的尽头,大到他们害怕因此在偌大的城市失去容身之所。
  时间过得越久,他们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讨回一个公道。
  屋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这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空气中弥散着的沉默。
  老张起身去开门,门外的是先前带他们去医院做检查的律师常曦,他认得。只是她旁边还站了个身量挺拔、气质不凡的陌生男人。
  沈予栖没穿西装,只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挽起到手肘处,没打领带也没带手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佩饰。
  “张先生您好。”常曦往前跨一小步,率先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们行止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沈律,今天过来和大家聊一些案子的细节。”
  今天工人们本就和行止的律师约好了见面,所以他们才在下工后聚在一间屋子里。
  常曦是昌启排污案的负责人,也是工人们的代理律师,老张对她比较熟悉,听她说话才放开捏紧的衣角,神色轻松了些。
  工人们将二人迎进去,宿舍本就十分窄小,此时更是拥挤,他们有人站着,有人坐着,都有几分局促。
  沈予栖没有任何打量环境的行为,进来后便直切主题,让常曦给大家分发资料。
  老张想让他们坐下,但屋里只有他们平常坐的那种矮小又不牢固的塑料板凳,也不好意思让客人坐。
  沈予栖察觉到众人的紧张不安,顺着老张目光看向那几张空着的塑料凳子,十分自然地过去坐了下来。
  这矮小的塑料凳子对沈予栖的身高来说确实有些勉强,一双长腿无奈曲着,有些无处安放。可他却浑然不在意,姿态松弛又放松。
  “工厂排放物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沈予栖见常曦已经发完资料才开口,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昌启的排放物确实有问题。”
  说完看一眼常曦,常曦立马会意,展示手上的检测报告给大家看,通俗易懂地解释起来:“问题出在工厂使用的一种添加剂上,这种添加剂本身是无毒的,但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下会裂变成一种有毒的物质。”
  “你们大部分人都是操作反应釜,或者处理残渣废液的吧?”常曦说,“你们应该有在工作中闻到刺鼻的味道,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吸入的有害气体。”
  老张咳嗽两声,嗓音有些沙哑:“我就是专门负责操作反应釜的。”
  “我之前问过主管,那个味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主管说这是正常的。”旁边的工人吸了吸鼻子,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衣服下的皮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疹,看起来触目惊心。
  常曦有些不忍地别过眼,接着道:“你们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近距离吸入了大量有害气体,身上的皮疹,头痛、胸闷,掉头发和咳嗽,都是由它引起的。更可怕的是,它还可能会致癌。”
  工人们闻言纷纷脸色大变.他们本以为只是短暂的身体上的不适,会小病但并不严重,却没想到还有致癌的风险,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他们的身体健康会彻底被摧毁。
  “最开始被发现的是废水处理设备的问题,而他们对于废水检测有恃无恐。”沈予栖接着说,“因为他们知道问题不在水里,在空气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令人信服的沉静。
  他扫过每个人的脸,轻轻扬了扬手上的检测报告,“好在问题的关键,我们找到了。”
  这份报告在一开始就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即便工人们看不懂其中繁复的数据和冗长的专有名词,但拿着这样一份直接的证据在手里,他们能安心。
  “我知道到这个阶段大家心中有顾虑,害怕输了官司以后日子更难过。”常曦说,语气又变得轻快,“我们刚打赢了另一起工地劳动纠纷案,对方和昌启一样,也是有权有势的大公司。这些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所以请大家相信我们吧。”
  常曦拥有许多女律师通有的优点,善共情、会沟通,适合做一名领导者。
  “昌启化工用工人的健康换取利润,理应付出代价。”沈予栖没有在这个案件中喧宾夺主,只是在最后说,“我们会竭尽全力打赢这场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