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145节
作者:香草芋圆      更新:2025-09-26 09:36      字数:3530
  章晗玉起了几分玩笑心思,故意出言激他:“循规蹈矩的捏蒸饼有甚意思?一整锅都一模一样。来,我们来捏两个不一样的。”
  凌凤池停了手,看她如何捏不一样的蒸饼。
  章晗玉取过发酵的软面,边裹肉馅边问:“你家二叔属相什么?”
  凌凤池想了想,“二叔父比我父亲小三岁,应是属牛。问这个作甚?”
  “属牛啊。”章晗玉四下揉搓面团,搓出两只角来。
  凌凤池:……
  惜罗和惊春都站在章晗玉身后,兴致勃勃地看主家捏出一只像模像样的牛头饼。
  章晗玉捏起了兴致,又追问:“二叔母属相什么?”
  凌凤池道:“属马。”
  章晗玉又取过一团软面,裹进肉馅,试着捏马耳朵。
  一口气捏了两只牛头饼、两只马耳朵饼才停手,她拍拍面粉催促:“该你了。”
  凌凤池取过一团软面,学她的样子裹进肉馅,也开始捏耳朵。
  章晗玉嫌弃道:“不许学我。马和牛都不能再捏了。”
  凌凤池说:“不是这两个。”修长手指往上一提,揪出两个小尖尖。
  “这不还是牛耳朵吗。”身后看的惊春咕哝着。
  起先确实像牛头,但捏着捏着,看起来不大像牛了。
  凌长泰也扔下满手面粉,跟众护卫弟兄拥过来站在阿郎身后看热闹。
  蒸饼被捏出一只小羊,圆头圆脑,憨态可掬,头上两个小小的羊角。
  凌凤池停手打量片刻,提起朱笔,在蒸饼中央写下一个小小的“章”。
  “这枚饼不送去郡守府。”他把小羊饼递给惜罗,“留在山院,明日中秋蒸了吃。”
  惊春还在嘀咕,“为什么不能送郡守府?那么大的府邸里头总有几个属羊的可以吃羊饼……”
  惜罗瞪了眼没眼色的弟弟。没见到蒸饼中央都写上“章”了?主家属羊!
  章晗玉看到一半就琢磨过味儿来,抿嘴无声地笑了下。
  凌凤池动手捏了个小羊饼给她,嘴上一个字也不提,她嘴上也不提。
  在场众人又各自捏了些圆蒸饼,数了数,百二十只饼,足够做节礼了。
  这天的山院四处飘荡着浓郁饼香。
  庭院傍晚收拾干净,章晗玉邀凌凤池一起用了晚食。
  谁也没有提起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分歧,只在天幕接近正圆的月色下,对坐说了些闲话。
  说着说着,也不知谁起的头,提起东宫初见当日的场面。
  “那时听到你来,我可不大服气。”章晗玉边吃边提起那段初出仕的日子。
  入东宫伴驾读书的头一年,职务清贵而不繁忙,年仅三岁的小天子懵懂可爱,傅母满意、在家里不闹腾;义父尚未要求她做事。结识了几个年轻友人。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短暂的东宫岁月,才是她这辈子过得最为悠闲、值得反复回味的好日子。
  凌凤池以太子少傅的官职入东宫。当时她已给小天子启蒙几个月。陪伴得尽心,处处被称赞,身上东宫舍人的官职却不见往上挪一挪。
  凌凤池初进东宫,官职就压了她一头。
  “听说你来了,我惦记着看你一眼,看看盛名在外的渤海凌氏子有何过人之处。给小天子下了课,急匆匆往往外赶。结果不巧,迎头撞上了……还记得么?”
  时隔多年,凌凤池却记得清楚。
  “当日你穿了一身浅青。”
  仿佛飞过云端的青鹤,衣袂飘扬如惊鸿,在白玉阶下闪过便消失了踪迹。
  当日他远远地站在拱桥高处便看见了人影,却未等看清,视野里便只剩下一角浅青衣袂。
  彼此虽未见面,闻名已久。他当时心中也猜出,多半是最近名动两京的那位京兆章氏子了。
  两人既成东宫同僚,共同给小天子开蒙,日后相见的机会多的是。
  想到这里,他便下了拱桥,在宫人的接引下,沿着宫墙往寝殿方向走,想去拜见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小天子。
  却不料,才转过宫墙角……那道浅青色的身影也正从宫墙另一面转来,前方领路的宫人啊哟一声,忙不迭往旁边一让——
  迎面而来的她跟宫人身后的他自己撞了个正着。
  想起当日那场面,章晗玉气得很。
  被撞上的人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她自己险些撞去宫墙上,怀抱的卷轴散了满地。
  宫人都知道忙不迭地蹲下帮她捡拾,这位倒好,退开两步,无事人般地退去宫墙转角后等着。
  等满地散开的卷轴收好,重新被她抱回怀里,四处拍打灰尘时,这位才走上前,淡淡地一颔首。
  “可是章舍人当面?在下凌凤池。”
  章晗玉悠悠道:“当时我就想,给同僚帮把手都不肯,可真是眼高于顶的大族儿郎。”
  凌凤池抿了口茶,道:“初入仕第一日,过于谨慎了些。怕满地散开的卷轴涉及东宫机密,被我看到不好。因此避开。”
  “小天子那年才三岁,东宫有什么机密?”满地散开的都是她给小天子准备的描红卷。
  “后来才知道。”
  后来,等两人稍微熟识,凌凤池了解了东宫状况,再看到她一人捧着大摞书卷便会接去手里。
  但这次谈不上顺遂的第一次见面,“心高气傲的渤海凌氏子”给章晗玉留下深刻印象。之后开始的同僚日子,她起先对凌凤池不冷不热的。
  但凌凤池每次在东宫见面都主动走近寒暄,着实让她惊讶。
  她的冷淡态度并未逼退对方的主动接近。
  而对方又不是个自来熟的性情,对东宫其他同僚有的疏远,有的客气,分明极有主见。
  对她一人的主动接近,叫她觉得莫名其妙。
  干爹吕钟不知从何处听说消息,特意把她招去,叮嘱说,凌凤池有意和你交好,你冷着他作甚?热络起来啊!此子非池中物,跟他交好,多多刺探此人弱点性情,日后有大用!
  第二日再见面,她主动过去行礼,浅笑道声:“凌少傅”。
  想起这段几乎被遗忘的旧事,再看看眼前人,章晗玉突然起了点追根究底的心思。
  “说说看,凌相。初入东宫那阵,你对我热乎什么?我可没给你好脸色。”
  凌凤池对那段记忆很清晰。
  初入东宫的那个秋天,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每天都踏着金色秋阳走入宫殿。
  穿着浅青色官袍的蹁跹身影,时而出现在白玉台阶上,时而在拱桥流水处驻足,举手投足自带清贵文气,不笑时令人觉得难以靠近。很多人偷偷注视,很少人敢上前打扰。
  凌凤池是那个总是主动上前的。
  冷淡么?或许起初有些。他不甚在意。
  人之相处,贵在长久。日积月累的相处,而心意自现。
  “慕名已久。相见第一面,我便生出和你交往亲近之心。”
  多年之后,凌凤池回想起最初相识,坦然承认。“我愿接近为友的的人不多,不想错过。”
  章晗玉故意说:“但后来我和你亲近,是被义父叮嘱,想在近处拿住你的弱点。你知道么?”
  “是么?”凌凤池抿了口茶,道:“如此说来,该谢谢他。”
  既然说起了吕钟,凌凤池顺带提一句他的近况。
  “姚相手书提起,吕钟在京城判了秋后问斩。你若想见他最后一面,中秋节后即刻启程,或许还来得及。”
  章晗玉:“哦……多谢告知。”
  对这位即将问斩的义父,她显然压根没剩下多少父女之请,也没打算赶回京见最后一面。
  敷衍的一句“多谢告知”后就没了下文。
  庭院安静下去。
  有一段时间,谁也没开口,耳边只有风声。
  凌凤池取过一只甜梨,沉心定气地削皮。
  于是耳边除了秋风声,又多了果皮落地的细微声响。他把削好的整只梨放去对面。
  章晗玉咔嚓咔嚓地啃梨,率先打破寂静。
  “一晃多年,原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实在是一段不浅的缘分。兜兜转转,在千里之外的巴蜀把话说开,心结尽去,于你于我都是好事……好聚好散罢,凌相。”
  凌凤池手中削皮的动作一停。
  小刀割到了食指,鲜血滴落去地上。章晗玉急忙起身四处找纱布。
  凌凤池道的目光略过伤口,落在给自己裹伤的纤长的手上。“何必非要合离不可?”
  “你对成婚当日有心结,我们可以广邀宾客,再拜一次堂,圆了你的遗憾。”
  “看。”章晗玉边裹伤边道:“就如之前所说的,我不想做什么,总有人逼着。我想做什么,总有人挡着。”
  “进一步退两步,诸事难成。就连发自心底爱慕我的凌相,一边告诫我立身不稳,一边也要挡着我。”
  凌凤池道:“一生能有几次结发?岂能轻易合离?讲讲道理,晗玉。”
  “我向来不讲道理。似乎也不是头一回跟你说这句了?这桩婚事功利掺杂,起因不正,我想合离。凌相点个头,凌家同意放妻,中秋节后我便随你回京。”
  “若连爱慕我的凌相也不肯点头让我一回……”
  章晗玉轻轻地笑了声,“可知我就是水中浮纸的命。这辈子只能随便地过,做不了讲究人。”
  一直到包扎好伤口,血流渐止,凌凤池起身告辞,始终未应答。
  章晗玉叫住了他,从一摞蒸得奇形怪状的蒸饼里拣出两个稍微圆点的,一个递过去,一个留给自己。
  “这摞饼出笼样子不好看,不能送出去做节礼,被筛下来了,味道其实并不差。带回你的松涛院尝尝看。明日过中秋。”
  这天晚上,凌凤池打开窗,对着天幕一轮近圆的月色仰看良久。
  直到入夜,才在轰鸣的瀑布声里闭眼寐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