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146节
作者:
香草芋圆 更新:2025-09-26 09:36 字数:3227
他做了个不算太好的梦。
梦里带血腥气。
母亲的灵柩刚刚出殡,父亲领着他去后院,告诉他:“今日清理你母亲的遗物,你需在场。”
他跟随在父亲背后。
父亲的身影曾经显得很高大,但后来在他眼里逐渐萎缩。今夜的梦里,他自己还是个十岁孩童,但父亲走在前方的身影,也只是个影子而已。
院门打开,满院死物。
鸟儿,猫儿,狗儿,游鱼。这些小生灵陪伴着后院的母亲,在她临终前的日子里带给她慰藉。后院总是热热闹闹的,猫儿扑鸟又抓鱼,长毛短腿的拂秣狗四处追逐圆滚滚的白猫儿,猫儿一溜烟窜上了树,喵喵叫个不止。
母亲在屋里病榻上看到了,便会笑喊他,“池儿,上树把狸奴抱下来。”
去后院的路上他便猜到母亲遗下的满院活物都保不住。
锦鲤被一条条打捞上岸,扔去地上,扭动弹跳着不动了。鹦鹉套上布袋,一只只地摔死。
长毛短腿的拂秣狗是父亲最不喜的的一只,被乱棍打得脑浆迸裂,血流满地。
最后轮到白猫儿时,猫儿泪汪汪的眼睛正对着他,喵喵叫个不住。这是他最喜爱的小生灵,他上树把它抱下来十几次。每次猫儿也都在他怀里娇娇地叫唤。
默看至今,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求情,“父亲,狗已打死了,猫儿留下罢。父亲不想养,扔去街上便是。”
多年前真实发生这一幕当时,父亲拒绝了他,白猫儿也被当场乱棍打死,凄厉的叫声在院子里外回荡。
但今夜他的梦中,父亲萎缩成一道不起眼的细影,缩去角落里。他在梦里想,留下白猫儿。猫儿便越过前方的影子,轻盈地几个跳跃,跳来他的怀中。
他抚摸着白猫儿柔软的长毛,在梦中自言自语,“我要留下它。我可以留下它。”
梦中的白猫儿忽地变成了女郎。
鼻下传来熟悉的气息。仿佛白栀子的香气混合了水汽,又比真正的栀子香淡许多,融在夜色的婚帐里,他闭眼也知道自己拥抱的是谁。
他爱慕多年的意中人,明媒正娶迎进家门的夫人。
他拥抱着柔软诱人的身体,在梦里自言自语,“我也可以留下她。”
凌凤池在深夜里醒来。
窗外一轮清月升在天顶,子时已过,算中秋当日了。
梦境里自语的那一句“我也可以留下她”,明明白白昭示了此刻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他早不是当年无力阻止的孩童。
只要他想,有的是办法留下她。
凌长泰半夜被当值的亲卫喊醒,小跑过来窗下:
“阿郎,深夜起身,可是有急事吩咐?”
凌凤池思忖着,缓缓问:“之前拦她下山,从刺史府调的五百兵,回去驻地了?”
凌长泰道:“驻扎在府城郊外,随时可以再调。阿郎,可要卑职连夜调兵驻守山脚?”
他屏息静气等候下令,却什么也未等到。
凌凤池站在敞开的西窗边,仰视轰隆隆的瀑布上方,一轮圆月高悬天幕,缓慢移动。
圆月清辉映照之下,他钟情的女郎,正在不远处的山院主屋酣睡。
“凌相,你把我宠坏了。”
“现在我也想和你一样了。”
“想寻到立身之根本,不会动摇,心志坚定。不想再做涛涛江水当中的浮纸。”
“凌相这般的人物,在我心中,是认识之初便高悬天幕的明月。”
凌凤池无言仰头,注视头顶圆月洒下的清辉。
明月?人间只有一轮明月。哪有其他的明月。
为留下她而生出的心底种种晦暗想法,晗玉,你若知道,可还觉得我是高悬天幕的明月?可还会觉得,能与我并肩,你不后悔?
“若连爱慕我的凌相也不肯点头让我一回……可见我就是水中浮纸的命。这辈子只能随便地过,做不了讲究人。”
向来狡黠如狐的女郎,真真假假的言语里,他终于摸到她九分的真实心意了。
她挑挑拣拣,抛弃了义父,安置了傅母,最后选了世上她最能信得过的人,仿佛隆冬大雪里冻僵的小狐狸,试探着伸出爪子,向他寻求温暖和肯定。
但她在大雪里冻得太久了。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伸手跟他讨要的头一样东西,灼伤了他。
凌凤池在夜色下低声叹息:“晗玉。”
第96章
小羊饼单独蒸了一屉。
出锅时,正是中秋当晚夜色降临,山院掌灯,所有灯火点亮的时刻。
章晗玉把胖嘟嘟的小羊饼吃了一半,被撑得不轻,摆弄剩下的一半蒸饼:
“小羊饼味道甚好,就是面团用的太多了罢?个头抵得上两个普通蒸饼,馅料也不要钱似的往里塞。凌相,你这是要撑死我。”
凌凤池今晚赴宴很安静。中秋夜几桌宴席上的欢声笑语,似乎并不能左右他的心绪。
他在欢笑中微笑,满座举杯敬月时亦举杯,喝完酒放下空杯,却又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章晗玉抱怨小羊饼,他听到耳中,从沉思中醒神过来,接过剩下一半的小羊饼碟。
“吃不下便放着,不必勉强。”
章晗玉饮了两杯酒,把满腹的蒸饼往下压了压,却瞥见凌凤池带思忖神色,想一阵,把小羊饼撕下一小块,放入嘴里吃了。
她啼笑皆非,怎么连吃剩的蒸饼都进嘴了?
虽说山中崇尚野趣自然,这也太不讲究了。
“大过节的,想什么呢。”章晗玉半真半假地笑问:“可是公务事烦心了?想回京城了?过完节赶紧回去。”
凌凤池从思绪中抽回,平淡答了句:“无关公务,今日专心过节”。
凌长泰自从入席便如临大敌。
昨夜虽然未等来阿郎的下令,但问起刺史府调兵的意图明显。主母和阿郎僵持不下,阿郎显然起了动用武力强行带走之心。
谁知道面前看似温情脉脉的中秋宴吃喝到半途,阿郎会不会突然下令,抓了主母,押解了阮氏姐弟,明日直接回京去?
看一眼正跟阮惊春热闹喝酒,笑称“不打不相识”的弟兄们;又看一眼忙活了大半日做出整桌席面、刚刚擦着汗坐下的阮惜罗。
凌长泰嘴里的蒸饼都吃不下了……
阿郎和主母之间的气氛尚可,正在互相敬酒。即便是鸿门宴,也还未到摔杯的时刻。
两人闲谈起京城凌家的婚院。
“后院那些花苗长得如何了?”章晗玉问。
凌凤池简略提起,花苗分圃栽种,长势喜人。
“你有阵子不见后院花苗了。中秋后随我回京看看,和夏日里的景象大不同。”
一个说得随意,一个答得更随意。“好啊。”
章晗玉这声应答,不止竖着耳朵从头听到尾的凌长泰唰一下转来目光,就连身边坐着的惜罗也停下吃喝,屏息静气听下句。
“我也想看看后院花苗长得如何了。”章晗玉从袖中取出一张字纸,往凌凤池方向推了推。
“把这张签署了。中秋节后启程,我随你一同回京。”
凌长泰拽长了脖子打量阿郎手里的字纸。
头一行的字体最大,端正楷书,三个大字明晃晃落入眼底:
《放妻书》
凌长泰脸色当即一变。来了!
鸿门宴!
今日这中秋宴,原来不止阿郎起了调兵心思,主母也有打算,原来是一场双方都给对方准备的鸿门宴!
凌长泰这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呼吸惊扰了鸿门宴的走向,但两位当事人似乎都不觉得。
依旧接着话头,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说。
又提起后院的小莲塘。
“春夏那阵荷叶被摘得太多,花和莲蓬结出的都少,盛夏景观不甚美。”
凌凤池饮了杯酒,叮嘱:“明年春夏莫要再摘荷叶遮阳了。”
章晗玉漫应一声:“嗯。”
至于这短短一声“嗯”里头的含义,是明年春夏再不摘荷叶了,还是再不去凌家了,谁也没追究。
章晗玉问起:婚院都收拾过了?里头的物件可是全清理出去了?可有剩下些什么。
凌凤池道:“案几文墨,床被箱笼,原封不动。”
章晗玉又应了声“嗯”。
天色彻底黑下去了。凌家护卫们把各处灯笼点得通亮。凌凤池看一眼升上天幕的明亮圆月,举杯敬酒。
“晗玉,这是你我成婚后第一个中秋佳节。以美酒相敬夫人。”
章晗玉噙着浅笑起身。刚才那张契书未签署,他们自然还是夫妇。
“婚后第一个中秋佳节,敬夫君。”
两人在月色下同时饮尽美酒,互相露出杯底。
凌长泰呼吸都停滞了。
蹬视面前互相露出的两只空杯,他的耳边几乎想起嗡嗡的鸣响。鸿门宴,摔杯为号……
也不知哪边的酒杯先摔响?
阿郎事先未和他说清楚,摔了杯,他该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