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9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0      字数:3974
  撒鸾却道:“听得见么?!先生!快来救我!”
  萧琨伸手虚抓,喝道:“你在施什么法术?!放手!”
  撒鸾无论如何不松手,但那终究是徒劳,萧琨一使力,撒鸾紧抓着匕刃的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血液倏然迸射。
  黑气轰然爆破,萧琨将匕首扔到一旁,冲向撒鸾,要挡在他身前。然而在撒鸾背后,一股黑云陡然迸发,将撒鸾卷住,径直后扯,黑云之中,发出了嘶哑的狂笑!
  萧琨没有再不顾一切去抓撒鸾,生死关头形成的直觉促使他下了一个精确的判断,必须先打败面前的对手,绝不能轻敌。
  萧琨退后少许,左手按唐刀,右手抽刀!
  萧琨疾射向那团黑气,而撒鸾已主动躲向黑气之后,喊道:“都别动手!是自己人!”
  萧琨手中唐刀蓝光闪烁,冲向黑气,平地卷起一道气劲,霎时间平原上的乱石在黑气的驱使之下,尽数形成陨石群般的暴雨,朝着他飞掠而来。
  萧琨横持唐刀,发出怒喝,双手持刀顺劈,一道靛蓝色的刀光形成月弧轰然爆射,不远处的石山断裂、倾塌。
  “等等!等等啊!”撒鸾情急吼道,“师父!听我说!”
  黑气聚集为人形,一名高大男子终于现身,上前,抬起手,匕首平地飞起,回到他的手中,他又转身,将匕首交给了撒鸾。
  “他是赢先生,”撒鸾说,“他是来帮我的!”
  萧琨打量那从黑气中走出的男子,沉声道:“魔气,你是魔?”
  那名唤“赢先生”的高大中年男子身穿斗篷,虽然挡住了面容,但身材魁梧,隐约有一股霸者风度。他的身材笔挺,身上并无兵器,左手戴着一只巨大的青铜夔形护手,令他的一臂显得粗大而沉重。
  在他的身周,黑气四处席卷,最终被收去。
  “森罗万象,传说中来自昆仑的神刀,”赢先生道,“你只得其一,另一把呢?”
  萧琨的目光挪到自己的唐刀上,再抬眼,望向撒鸾。
  撒鸾紧张至极,说:“萧琨,你走罢,不必再为耶律家效命,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萧琨一声不吭,握刀之手不断颤抖。
  “赢先生会协助我复国,”撒鸾说,“他有许多得力的手下,他不顾忌杀伤,你也不必再带着我这个累赘。这些日子里,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了,师父,你是个好人。”
  萧琨却道:“回来,撒鸾,回来!”
  撒鸾倏然又喝道:“不!我意已决!”
  赢先生沉声道:“你还很年轻,不知红尘间事,大到国破家亡,小到蝼蚁生灭,俱早已铭刻在宿命的巨轮之上。”
  萧琨的气息陡然提升,他侧过身,右手紧握唐刀刀柄,左手按在刀刃上,全身燃起了青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光度不住攀升,犹如一轮炽日,即将把他焚烧殆尽。
  “……任凭你有通天宏力,亦不得更改。”
  “但天魔宫可以。”赢先生轻描淡写的声音从黑气中传来。
  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萧琨左手随着挥刀一刻而迸发出靛蓝色的血液,血祭之下,唐刀化作闪破夜空的巨电!
  那一刀近乎破开空间,赢先生正释放出黑气,席卷起撒鸾即将离开,刀气随后而至,轰然撕开一个缺口,现出幽暗地底深处的景象。
  赢先生色变,黑色漩涡卷起,萧琨却已转瞬间到了面前,撒鸾大喊一声,张开双手挡在黑气漩涡前,萧琨若不收手,那一刀就要将撒鸾斩成两半。
  短短瞬息,黑气漩涡一卷,爆发出冲击,将萧琨推向大地,空中的一切都骤然消失。
  “当啷”一声,唐刀落在身侧。
  萧琨吐出一口血,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佩刀。
  东天旭日初升,光辉万道,照耀着荒芜的平原,温柔地落在萧琨身上,空旷的荒野上,只有萧琨一声愤怒至极、声嘶力竭的咆哮。
  第7章 开封
  大旱的第二年里,项弦离开佛宫寺,轻骑快马,沿大同府一路南下。
  北方大地在春季时杂草丛生,夏季则千里焦土,地脊龟裂;到得秋季野草倒伏,田间颗粒无收。过不得多久,狂风吹来,白雪将把饿死的百姓与土地一同温柔地覆盖。
  北地连番战乱,诸多百姓拖家带口,往南方逃荒。
  沿途总能遇见衣衫褴褛的人围着沸腾的大锅,项弦没有多问锅里都有什么,经过流民的聚集点时,便将身上带着的最后一点食物散给他们。
  除此之外,他也再没有办法了。
  南下之途接近终点,他终于看见了田间的草垛,庄稼有了收成,山峦也有了几分绿意。
  深秋时节,开封。
  抵京的一刻,项弦只有一个念头:总算到家了。
  卫州门外全是吵吵嚷嚷的货商,还有不少拖家带口、进城来赏花的百姓。项弦骑在马上,交出腰牌让守门卫兵查验。
  “项大人回来了啊。”
  “哎。”项弦道,“北方走一遭,脱了层皮般,到处都在闹饥荒,太难了。”
  离京前正值开封秋老虎肆虐,几场雨过后,秋意姗姗来迟,笼罩中原大地。龙亭湖畔的秋菊开成了花海,花色以明黄最多,点缀正红与橙黄色,与大簇金红色的枫树相映。
  曾有色目商人说:大宋的都城,乃是以黄金所造。
  官家却不这么想,道君皇帝嫌金银太俗,白玉太素,非繁花与山水幽景不足以绘出清平盛世。
  于是汴京之用色繁复,乃历代之最,整座都城一如当朝天子笔下的绘卷。
  金铜之座飞檐一片乌金,贯穿全城的大路官道青石板上乃是墨灰。龙亭湖连着开封大大小小四百八十池,泛起翡翠色泽。诸多府邸上胭脂红的门,鸦青色的瓦,满城晚枫,与雌黄的菊海交织于一处,配上那秋高气爽的万里晴空,当是色彩之极致。
  上之所好,下必劳心,想必为了从万岁山上能看此景,相公蔡京没少费心。
  城南刚凿开了运河,役工们正朝岸上卸南方来的嶙峋奇石,官员春风满面,于码头处谈笑风生,想必这一趟下来,赏赐不会少。
  项弦绕过码头,往集市上去,将马匹拴在市外,汴河两岸,市开十里。项弦早已轻车熟路,从望火楼下小巷内穿过,前往酒肆沽了半斤桂花酒,又去宋嫂家档。
  “项大人又亲自来买鸡啊,”掌案满脸笑容,迎了出来,“里头坐还是带回去吃?”
  “来一只金鸡,”项弦说,“包好带走。刚回京,赶着回家歇会儿。”
  “剁不剁?”
  “唔。”项弦饿得要命,看着掌案的取下悬在案前的烤鸡,闻着剁开鸡肉的香气,不禁想推翻先前决定,坐店里先吃了再说。
  金鸡皮如披金,肉如白玉,油脂满溢……不行,得抵住诱惑,人生在世,无时无刻不在与七情六欲作斗争。
  “饼呢?要不要?”
  “来四张,”项弦又道,“多放葱。”
  “好勒!”
  趁这当口,项弦又去巷子对面,让掌柜的撕一个卤羊头,包一份素菜卷子,回身提了金鸡,快步到得集外,飞身上马,回家享受。
  禹王台下,天色渐暗,远远能看见鼓楼。项弦放慢马速,从大道转进另一小巷,此处家家炊息,灯火璀璨,欢声笑语伴着丝竹管弦之声传来,乃是汴京富贵人家居所。
  巷尾正中,有一扇红漆小门,门前有俩石狮子。
  门上一副官匾,经累累岁月,充满古朴气息,金字虽已褪色,却依旧充满威严,上书五字:【大宋驱魔司】
  “项大人回来了!”石狮子说。
  另一只石狮子从台座上跃下,带走马儿,马匹便顺从地跟着它走了。
  项弦提着吃的,手指一点,红漆门外的空间泛起涟漪,门打开,里头是花团锦簇的前院,院内已点上了灯笼,东侧的假山前流水潺潺。
  “阿黄呢?”项弦道,“阿黄!我回来了!老乌?!”
  项弦把东西胡乱一扔,过门廊,进了厅堂,主座之处设一正榻,乃是项弦日常起居所用,榻畔有一黄金打造的鸟架,架上栖着一只通体暗红、头顶有数缕橙黄绒毛的鸟儿,正将头埋在翅膀下打盹。
  项弦拿了根拨炉灰用的签子,戳了它一下,那鸟儿差点摔下来,抬头盯着项弦看。
  背后又有男人的声音道:“老爷,您回来了。”
  “嗯。”项弦解下佩剑递过去,管家躬身接过,放回厅堂内的置剑台上。
  正厅“山海明光”四字牌匾下,镇魔之剑归位,大宋驱魔司登时充满气概。
  那管家名唤乌英纵,容貌似刚过而立之年,身穿藏青色猿纹绣袍,收拾得整洁干练,侧颔满是精心修过的髭髯,皮肤白皙,双目有神,武人身材,乃是跟随项弦多年、尽心尽力伺候的忠仆。
  “先洗澡。”项弦活动肩背。
  乌英纵稍一躬身,前去安排。项弦将架上的鸟儿又摸又揉地摆弄了一番,才走向侧院,宽衣解带,到得院内时热水已备好,项弦也脱得浑身赤裸,敏捷翻进浴桶,浸入水中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
  乌英纵一手捧着个托盘,盘上盛了桂花酿,项弦伸手时,乌英纵便递过与他饮用。
  “看似去了不少地方。”乌英纵道。
  “还是不曾打听到心灯去处。”项弦答道,“阴错阳差之下,得到了‘天命之匣’。”
  乌英纵点了点头,没有插话,充当聆听者的角色。项弦一路上都在思索时光之神倏忽的警告,话说一半,突然道:“你知道萧琨这个人么?”
  “未曾听闻。”乌英纵说。
  “大辽驱魔司执掌。”项弦说,“替我查查此人底细,以及唐驱魔司北迁的具体事宜。”
  “是。”乌英纵答道。
  项弦又道:“再去告诉郭京,天命之匣压根就不是传国玉玺,没能带回来,但有了新的发现,我得与他谈谈。”
  “是。”乌英纵又说。
  “我不在的时候,汴京有消息么?”
  “没有消息,倒是康王来找过您好几次。”乌英纵答道。
  “康王来了!康王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那俩石狮子又开始叫唤。
  “让他进来。”项弦说。
  乌英纵去开了门,康王赵构,当今皇帝第九子将伴当们留在驱魔司门外,径自进来,到得院内,问:“哥哥呢?”
  “稍等我一会儿。”项弦起身去冲水,身躯轮廓映在屏风上,说,“来得正巧,有事找你。”
  赵构站在屏风外,说:“你要的心灯下落,我让金石局找了,找来一共两百多盏,都堆在库房里头,明日你自己看去。”
  “那是个人,殿下,”项弦说,“心灯是个人。老乌!去把我带回来的酒菜热一热,请殿下先用。”
  赵构摊手,答道:“我说过了,他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项弦赤裸身体,在屏风后走到另一旁,赤脚站在地上,他的身材修长白皙,肤色犹如象牙,习武艺令他肩宽腰窄,不该多的肌肉一处不多,不该少的肌肉亦一处不少,目若点星,眉如飞羽,站在秋风里,就像一棵皎白的玉树。
  他扳了几下头顶的竹管,拉扯汲水杆,水流冲下,为他洗刷全身,以皂荚,冲刷身上多日以来的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