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30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0      字数:4307
  “他正找路前往下游,”阿黄说,“担心你们,让我先来看看情况。”
  萧琨朝项弦问:“你没事罢?”
  项弦:“慢慢地就能恢复,脱力只有几刻钟。你呢?又把手划伤了?”
  乌英纵没有插话,在旁垂手而立,沉默看着二人。
  萧琨摆手,示意不用介意。事实上在对战巴蛇时,他没有抹刀血祭,毕竟已经被咬得全身都是血,随时可就地取材。
  项弦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萧琨为了救自己,差点就被撕碎了!
  “看看你身上。”项弦忙检查他被咬得破破烂烂的衣服。
  “不碍事,”萧琨反而安抚道,“我不怕受伤。”
  “好得真快。”项弦总算缓过来了,又恢复了惯常那笑容,说,“起来,咱们走罢,先找潮生。”
  乌英纵个头比项弦与萧琨都高,项弦拍拍他的肩,行止也算亲密,丝毫看不出主仆关系。随口闲聊几句后,项弦连智慧剑也一起交给了他,令他替自己背着。
  萧琨注视项弦与乌英纵有说有笑的背影,想起短短数刻钟前,与他面对巴蛇的激战。
  先前萧琨确实对项弦偷懒不出手有不满,但今日看来,他没有骗自己。智慧剑出鞘的一刻,项弦的人性被封印,降神的同时获得神祇之威,亦令神性显化了,驱逐巴蛇后,甚至差点就把他也一并斩于剑下。
  幸而脱力期不长,项弦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但他不拔剑,并非萧琨日前生气的最大原因,真正缘由在于,项弦答应了他愿意担任驱魔司副使,也即意味着他承诺为自己尽忠职守。
  没过多久,萧琨却发现,项弦依旧认为自己仍是汴京大宋驱魔司的人。成都一战结束,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开封禀告郭京,仍将郭京视作直属上司。
  这证明项弦先前答应的话,不过是临时敷衍。
  萧琨向来将忠义之道看得比性命还重,答应后又反口,在他的认知中绝不能忍受,导致当时他非常生气。念在二人初识,项弦又处处表现出对他的关怀,萧琨仍不愿失去这名朋友,说服自己他就是这样,只对承诺不看重,性情使然。
  萧琨尽最大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怒火,只用分道扬镳来解决。
  上京城破后,他失去了许多,包括那个算不上家的家,辽国,甚至自己所保护的撒鸾,项弦为他带来了这段晦暗日子里难得的光亮,还是好聚好散罢。
  “怎么?”项弦正朝乌英纵解释他们在灌江口与成都做的事,发现萧琨停下了脚步,站在山腰的栈道上出神。
  “龙腾玦落进了江里。”萧琨想起法宝。
  项弦震惊了,说:“哪儿?什么时候掉的?”
  萧琨沉默片刻,说:“你们先走,我回去找。”
  “开什么玩笑!不行,”项弦说,“江水太冷了,我去找,我不怕冷。”
  项弦解开上衣,只着单衣,将上身袍子在腰间打了个结,说:“你为我指地方,我再歇会儿就下水。”
  乌英纵示意稍等,问:“什么模样?”
  萧琨以手比画,说:“先父所传的一件法宝,里面封印了一条龙的魂魄。不碍事,我去找,待恢复少许后,它会在江底发光,花点时间,定能看见。”
  乌英纵站在栈道中央,撮指于唇间,抬头朝群山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口哨声幽远绵长,形成回声,一波接一波地荡了出去,山中响起巨大的喧哗,犹如有异兽正在应和。不到一炷香时分,江畔峡谷两侧,群山遍野的猴子统统出现,看着乌英纵。
  乌英纵发出一段奇异的音节,长短错落,俱是咽喉内的啸吼声,又以左手拇指、食指画了个圈,比画大小。漫山的猴子便呼啦一下散了,纷纷赶往江岸。
  乌英纵彬彬有礼道:“萧大人请务必不要担心,找到以后,它们会送过来。”
  “谢了。”萧琨松了口气。
  栈道高处山腰上跑下来一名少年,慌慌张张道:“你们没事吧!吓死我啦!”
  潮生来了,他被放在江岸畔,先是以山河社稷图相助,奈何巴蛇很快就冲出了法宝的影响范围,他又不会飞,心急如焚地追出,巴蛇已跑得没影了。
  他在高处听见乌英纵的啸声,直觉认为与项弦等人有关系,急匆匆赶来时,总算见到了虽然疲惫不堪但至少四肢齐全的两位好哥哥。
  “那只大家伙呢?为什么突然冒出来……咦?”潮生与乌英纵打了个照面。
  “这就是潮生小弟。”项弦朝乌英纵说。
  潮生:“啊……”
  萧琨心里“咯噔”一响。
  乌英纵风度翩翩,对潮生说:“您好。”
  潮生说:“你长得……好英伟!大哥哥!你是……你是……”
  项弦这下明白萧琨所言非虚,萧琨则再一次领会到禹州当初的提醒。
  “现在知道了?”萧琨小声道。
  项弦一手覆额,见识到潮生这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格。
  潮生快步到乌英纵面前。
  “你是猿仙吧!”潮生抬着头,惊讶道,“哇啊,我第一次看见猿仙啊!你至少也有两百年修为啦!”
  乌英纵:“…………”
  这也是乌英纵第一次初见就被道出来历,不由得对毕生修为充满了不自信,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脸,说:“我不像人么?很明显?”
  “不,你修行很好啊!和人几乎没区别了!”潮生看那模样,只想爬上去扒他的背。
  “他是照顾我起居饮食的管家大哥。”项弦说道,“潮生,我的左手有点扭着了,你要不给我看看。”
  潮生已自动扒住乌英纵的手臂,看那模样简直喜欢得不得了,犹如一只小动物看见了脾气温和的大动物,想与他玩耍一番,潮生眼里现在只有乌英纵了。
  “你的手不会有问题的,一会儿就自己好了。大哥哥,你没有任何的兽性!啊!我好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你们猿猴了!又聪明,长得又好看有灵性!你想去昆仑山吗?跟我走,我带你去和皮长戈作伴罢!”潮生原本就喜欢动物更甚于人,看见动物总想亲近,尤其乌英纵这等修炼成人的大妖怪,还通人性能说话!
  乌英纵的容貌虽然不及项弦与萧琨英俊,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英伟男子。
  这场面让项弦有点疑惑,潮生对人产生好感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初时他觉得也许因为长相?但乌英纵明显没有自己与萧琨的皮相,却引发了潮生的热烈追捧,不,甚至不能说是追捧了,可以用“追求”来形容。
  潮生看乌英纵的神态,眼里简直就是发着光,潮生继续扒乌英纵,竟是第一次见面,就要爬到他身上去。
  乌英纵下意识道:“说……说来惭愧,我修为尚浅,不能被称作‘仙’,你叫潮生?潮生,你身上好香。”
  萧琨正要让潮生下来,别把第一次见面的乌英纵弄得太尴尬时,项弦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哎呀——哎呀——”潮生见乌英纵没有回应,却并未阻拦他的示好热情,索性用双手抱着乌英纵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身上,说,“好喜欢!好喜欢啊!”
  “老乌,你刚才说什么?”项弦以为自己听错了。
  乌英纵:“………………”
  乌英纵满脸通红,说:“潮生,你……”
  “你居然还脸红!”项弦当即大笑起来。
  萧琨顿时明白了,说:“他是猿仙,潮生是青木之实,这是猿猴的本能。”
  “哦!”项弦懂了,乌英纵虽修炼为人,但猿猴的本性依旧喜欢仙果,恰好潮生就是仙实托生,难怪这名管家会脸红并口不择言。
  “‘仙’之一字,请勿再提。”乌英纵忙道。
  项弦又说:“潮生是白玉宫之主,来自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昆仑山。”
  乌英纵:“!!!”
  乌英纵顿时震惊了,竟变得明显紧张起来,说:“真的吗?”他一时不敢相信:“白玉宫?”
  “对!”潮生说,“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怎么知道白玉宫?”
  乌英纵无意识地开始发抖,说:“那是仙境!我……小时候听我娘说的。”
  潮生:“你还好吧?”
  项弦:“他只是太紧张了。”
  潮生明白了,摸乌英纵的手,又摸他的脸,这个安抚非常有效,乌英纵渐渐地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潮生便好奇地拉着他,问长问短了。
  萧琨的心情被潮生这么一打岔,顿时冲淡了不少,一时忘记了当下之事。
  “船家呢?”萧琨又问。
  “他在路上。”潮生又说,“猿,你快背我啊!让我坐在你肩膀上吧!”
  乌英纵实在招架不住潮生这般热烈而直接的示好,这名小少年浑身都是仙气,简直令猿猴所变的乌英纵如痴如醉,他使尽了毕生功力才堪堪控制住,没有露出本性在光天化日下幻化出猿身,抱着仙果舔头亲脸地大啖一番。
  而潮生又在他身上拱来钻去,导致他只能一边走,一边艰难地斜斜挟着潮生的身体,还要顾及项弦问话。
  “你与潮生好好亲近着,”项弦吩咐道,“照顾小弟,就交给你了。”
  “好,好。”乌英纵于是背起了潮生,潮生简直开心得找不着北了,整个人搂住了乌英纵,说:“我最喜欢毛多的、身体大的妖怪了,你一定能与长戈当好朋友。”
  项弦与萧琨一脸无语地走在前头。
  乌英纵:“你不喜欢有鳞的吗?”
  “其实也还行。啊!你太好看啦!你简直是完美的猿!”潮生被乌英纵抱着,又开始拼命夸奖他。
  后面潮生正在热情全开,把乌英纵打得火热时,一行人又遇见了从山路过来的船家。
  船家已被骇破了胆。萧琨当即安慰了一番,又施四十两白银予他,让他沿陆路回去。船在江中遇袭,令船家很是恐慌了一会儿,但得到四十两银,已足够再置一份产业,不必再划船摆渡为生,于是那船家千恩万谢,择陆路而回。
  “先找地方歇息。”项弦肩上停着阿黄,衣服已干了,萧琨则依旧浑身湿透,被风一吹,冷得打颤,他的精神虚耗在了与酷寒对抗上,再没力气下任何决定,自然项弦说什么就是什么。
  项弦见他实在太冷了,要伸手搂他,萧琨却示意别太靠近,与你不熟,项弦便拎起阿黄,放在他肩上,萧琨当即热起来少许。然而阿黄不乐意了,拍动翅膀要挣扎。
  “它不愿意,你别勉强。”萧琨说。
  “阿黄。”项弦说。
  阿黄就范,在萧琨的身上停留片刻,身上火焰之力释放,萧琨的衣服被蒸了个半干。
  “这里已经离巫山很近了,”乌英纵背着潮生,说道,“今日可在巫镇暂且休息。”
  “三峡是你的老家,”项弦说,“听你的就是。”
  长江巫峡段处处俱是平地而起的山峦与岩崖,巫镇则是巴地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古有巴国门户之称,数千年来因其地势奇险,又在咽喉要地,是以竟自秦时蒙恬入蜀以来未经战火,历经一千四百年,变得繁荣无比。
  冬至当日,乌英纵带着项弦、萧琨与潮生抵达巫镇,住进本地最近的客栈中。有管家在,三人的日子明显过得轻松多了,项弦洗过澡,在榻上一躺,所有的事都交给管家去办。
  乌英纵轻车熟路,吩咐店家准备饮食,又到镇上去洗衣,找裁缝修修补补。傍晚时,萧琨来到客栈二楼的雅座上。
  一个大锅中炖着隆冬之际本地的民间菜红焖黄羊,锅边贴着饼。
  乌英纵正跪坐在角落中等待项弦吩咐,潮生换过衣服,搬着乌英纵的手臂,让他环抱自己,在他怀中又揉又蹭地撒娇。项弦来之前,乌英纵脸上微红,显然很受用;项弦一到,乌英纵马上就尴尬了。
  项弦头发半湿着,席地坐于案前,朝乌英纵说:“出门在外,大家一起吃饭。潮生……你也太……这太奇怪了,你俩还是别当众这么亲热,不脸红吗?你都要亲上去了!”
  “我好喜欢他啊!”潮生来了个当场表白,又扳着乌英纵的脸,与他对视,说:“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乌英纵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