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64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0      字数:3738
  “滚!”萧琨作势要踹,项弦便哈哈笑着,自己去沐浴。
  高昌的西域浴与中原大不相同,是个突厥人传来的汗蒸室。
  潮生已洗过一身尘埃,换上浴袍,在门外坐着饮水,斛律光则在一旁献殷勤,拿着冰过的甜酪给潮生吃。
  项弦说:“咦?老乌呢?”
  “去安排晚饭啦。”潮生答道。
  项弦又“嗯”了声,打量二人,斛律光的浴袍束在腰间,裸露大部分身体以便散热,身材犹如雪豹一般,体型矫健,腿长手长,张着腿坐,不时还逗潮生笑。
  斛律光常在西域活动,听过见过的笑话有许多,说起趣事时那表情活灵活现,潮生于是很喜欢他,听得入了神。
  另一边,乌英纵径自去安顿马匹,吩咐晚饭。高昌城中会说汉话的人不多,唯独客栈老板能交谈,周围全在叽叽咕咕地讲回鹘语,一时令他不免心生烦闷,总觉得别的人似乎全在议论自己。
  阿黄飞来,停在他肩上:“你在这儿做什么?”
  乌英纵:“?”
  乌英纵与阿黄对视,答道:“马还没有喂,稍后得让客栈为大伙儿洗衣,去集市上打几斤酒喝,你说我在这儿,还能做什么。”
  阿黄:“老爷吩咐,别的先不管,赶紧盯着点儿,当心有人偷你的好果子吃。”
  乌英纵:“……”
  乌英纵正点算手头银两,闻言置之不理,片刻后心猿意马,暂停手中活计,朝客栈内间中去,待得看见潮生与斛律光坐在浴室外黄昏的庭院中,背对自己说说笑笑,心中很不是滋味。
  “……平时都是老乌照顾我……”潮生说到一半,心有灵犀般回头,说:“呀,老乌来啦!”
  斛律光忙拍拍长椅,说:“老乌!你好啊!”
  乌英纵只得过去,坐在一侧,为潮生梳理半湿的长发,一语不发。
  项弦这才进浴室去,松了口气。
  乌英纵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项弦不大明白人间的情爱与好感,对乌英纵而言是什么体验,他与潮生之间又是否产生了爱情,而突然从旁出现的斛律光,为何又对潮生近乎一见钟情……这是一见钟情吗?项弦很疑惑,因为潮生救了他,死而复生第一眼看见的是潮生,于是动了心?
  回想起自己,项弦忽然发现,每一次在智慧剑出鞘,力竭昏迷再醒来时,看到的俱是萧琨焦急的神情,他的模样已不知不觉印进了脑海中。
  “此时情绪此时天,”项弦笑着唱了起来,打破寂静,声音从浴室内传出,“无事小神仙——”
  潮生:“??”
  萧琨也忙完了,进得浴室内,宽衣解带:“谁的词?”
  “没听过?”项弦问。
  “没有。”萧琨问,“欧阳修?”
  “好听,你们宋人的歌谣就是好。”斛律光称赞道。
  “大晟乐府提举官,周邦彦,”项弦说,“前些年作古了。”
  “白驹儿——”外头客栈老板又喊,“又有人找你来了!”
  “你的名字真好听。”潮生笑着打量斛律光。
  斛律光也笑着说:“他们都说我白,你觉得我白么?”说着坦然让潮生看自己的身体,还拉他的手,主动让他摸自己。
  乌英纵二话不说,按住了潮生的手,不动声色道:“换衣服去,走罢。”
  潮生似笑非笑,看了眼乌英纵,从斛律光身边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侧到乌英纵怀里,乌英纵当即伸手搂住了他,仿佛一只猛兽在朝其他人宣告自己的领地。
  转瞬间,已有回鹘女直接冲到浴室前找人,项弦与萧琨同时大喊。
  “我们在洗澡!”项弦马上道。
  萧琨手忙脚乱,四处找浴巾盖住身体。斛律光吓了一跳,喊道:“快出去!店家!怎么看门的!”
  来人笑着离开,毫不羞涩,斛律光忙又朝他们道歉,将一袭黑布围在腰间充当长裙,赤脚出去,让自己的仰慕者们别再闯进来。
  只见他肌肉匀称,身形高挑,五官深邃,一身皮肤像牛奶般白,被黑色布裙一映衬,更显玉树临风。
  项弦扶额,萧琨无奈道:“罢了,吃饭去。”
  众人回到客栈厅堂内时,见斛律光还打着赤膊,与客人解释,最后实在折腾不过来了,只得将客栈门一关,将仰慕者们挡在了外头。
  “你到底招惹了多少女孩儿?”萧琨说,“我看怎么还有男的?”
  “没有!真的没有!”斛律光说,“我只是帮过他们的忙,一来二去,就……唉,慢慢的你们就知道了!”
  客栈内总算清静了片刻。
  是夜,项弦终于又过上了久违的生活,从前与师父游历红尘时,一老一少会借宿客栈中,沈括年纪大睡得早,回房后,项弦还会再独自喝上个把时辰。现在则有了萧琨。第一场,乌英纵让店家上了瓦罐焖肉,内里以胡芦菔、葡萄干、枸杞炖就羊肉,清甜适口,又有各式烤肉与烤鱼满满一大盘,主食则是宽面。
  乌英纵打来五斤西域葡萄酒,较之中原所酿,果酒显得稍酸,斛律光却似饮水般喝了不少。
  “潮生,我想问你一件事,”斛律光十分小心,说,“你能为别人治病吗?”
  项弦虽然暂时接受了斛律光这名朋友,却依旧带着少许提防,见斛律光一路上哄着潮生,不免多了个心眼。
  只听潮生高兴地说:“许多病我都能治。”
  斛律光:“我的主人生病了,病得很厉害,能不能帮他看看?”
  潮生:“当然!”
  项弦一时十分疑惑,改而猜测斛律光待他们如此殷勤,是为了给人看病?但“主人”又是从何说起?是受雇的主家?
  “那我们说定了!”斛律光道,“明天我带你去为他治病,好么?”
  项弦看了眼乌英纵,乌英纵没有回应,项弦便对此不予置评,毕竟他们习惯了给予潮生最大的尊重,从不规劝他。
  到得近三更时,潮生仍旧撑不住要睡,斛律光说:“哥哥带你睡去,走。”说着就要抱潮生,乌英纵却阻住了他。
  “老乌,你带潮生回房歇下,不用伺候了。”项弦说。
  乌英纵便抱走了潮生。
  项弦又笑着朝斛律光说:“潮生平时都由乌英纵照料,他俩向来形影不离。”同时暗示斛律光,不要拆人好事。
  斛律光:“哦?他是潮生的奴隶吗?”
  项弦:“什么奴隶不奴隶的,他是我们大伙儿的管家。”
  萧琨则思考着,以两根手指轻轻抚摸站在桌上的阿黄,阿黄正低头啄食芝麻。萧琨摸过它几次后没被啄,于是习惯了没事动手,撮它头顶的绒毛,有时还会捋几下它毛茸茸的腹部。
  斛律光看了一会儿,也伸手过来,阿黄顿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散发出杀气,斛律光只得不碰它了。
  “来,咱们喝酒。”项弦举杯。
  “今天当真不打不相识。”萧琨举杯,与斛律光敬酒,斛律光脸上已有了几分醉意,笑着说:“喝,朋友!你当真厉害!”
  项弦说:“我看看你的刀。”
  斛律光取出佩刀,递给项弦,短弯刀犹如月轮般,已断成了两截。
  “是我的错,出手不知轻重,毁了你的宝刀。”萧琨说。
  项弦试了下刀锋,心道还能铸修,却需时日。斛律光又道:“我也看看你们的?”
  萧琨将唐刀递给斛律光,斛律光欣赏了一番,啧啧称奇。萧琨说:“这是具有法术的神兵,乃神树句芒的枝条所冶,在凡人手中,兴许发挥不出威力。”
  “你的呢?”斛律光问,“老爷?我听他们都叫你老爷。”
  “只有老乌这么喊罢。”项弦笑道。
  项弦随手将智慧剑递给他,一来斛律光没有法力;二来今天相识,既兄弟相称,虽比不上与萧琨的感情,却也是朋友,不让他看剑,就是瞧不起他了。
  斛律光接过,将智慧剑抽出鞘,仔细端详了一番,智慧剑在未曾注入法力时,只是一把黑黝黝的沉铁。斛律光呼呼使了几下,挽了个剑花,说:“这剑真重,兄弟!你臂力腕力很强啊!”
  “他的刀能修?”萧琨问。
  “包我身上,”项弦将刀还回去,接回自己的智慧剑,说,“须得等一段时日。”
  “能看看你们用法力吗?”斛律光又问。
  萧琨没有拒绝他,侧握唐刀,刀锋上绿光亮起,隐约现出藤蔓环绕刀刃飞舞,斛律光顿时惊呼一声。
  “实不相瞒,”萧琨说,“我们此次来西域,乃是身有重要任务。”
  萧琨本想暗示,不想将斛律光卷进去,斛律光却道:“抓妖怪是罢!我懂!我能学么?”
  项弦将智慧剑归鞘,又看见了剑身上那道裂纹,在夜晚的灯光下,它更明显了。
  项弦:“!!!”
  就在两个符文之间,剑身的侧旁。
  项弦回忆起在长安的那场战斗,因为拔剑对战黑翼大鹏,所以裂纹加深了么?但仔细端详后,却说不清究竟裂纹扩大了不曾。
  萧琨:“有些人不适合修行,我也不清楚,兴许与根骨有关……项弦,怎么了?”
  项弦把剑归鞘,没有回答,细想着除却自己与萧琨,还有谁碰过智慧剑。
  “没什么。”项弦答道。
  房内,乌英纵将潮生放在榻上,正要去拿毛巾为他擦脸时,潮生却拉着他的衽不放。
  乌英纵轻轻扳开潮生的手指头,将他一手放好。潮生另一手却又抓了上来,显然并未睡着。
  乌英纵:“……”
  潮生睁开眼,笑了起来。
  乌英纵:“你在装睡?”
  “想叫你进来,与你单独待会儿。”潮生脸红了,有点不好意思,侧身抱着被子,露出眼睛看乌英纵。乌英纵就像往常一般,前去宽衣解带。
  “一路上困了罢。”乌英纵说。
  “你不自在么?”潮生说,“今天自从到了高昌,你就不和我说话了,是我哪儿让你不高兴啦?”
  “没有不自在,”乌英纵答道,“得伺候老爷与萧大人,今天很忙,顾不上你,但这是我的职责。”
  潮生有点失落,他涉世尚浅,尚不知凡尘间诸多情感与话语背后的深意。
  “那,咱们一起睡觉吧?”潮生又说。
  乌英纵想了想,说:“你先睡,我出去看看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说‘不用伺候’了,”潮生不悦道,“你陪我啊,哥哥刚才这么说的。”
  乌英纵:“潮生,我不能……不能总围着你转。”这话出口时,乌英纵又觉说重了,又道:“不忙时,陪你玩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