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63节
作者:
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0 字数:3874
一刻钟后,乌英纵在戈壁一侧发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天然地面洞口。
“里头全是死尸,”阿黄进去看了眼,说,“商人与旅人。”
萧琨一时尴尬无比,站在屋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斛律光却表现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眼里仿佛只有潮生,潮生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不停地问长问短。
“你会说话吗?”
“我不是哑巴!”潮生恨错了人,情绪一时转不过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大家都显得很尴尬。
“为什么起初不说?”萧琨问斛律光。
项弦以眼神连番示意,又用口型提醒萧琨:这时候咱们是不是该朝这回鹘年轻人道歉?
斛律光认真答道:“我以为你们只是被骗的商人,坐这么漂亮的马车,杀了阿布热与他娘后,你们就脱险了,不必多说,谢来谢去,反而尴尬。我行侠仗义多年,从来就不想被人觉得欠我的情。”
萧琨一手覆额,潮生听了这么久,总算也理清了经过。斛律光又进屋,翻找出阿布热母子所用的毒瓶,说:“他们用迷药,先把人迷晕了,再下手杀人,已经杀过上百人了。”
“快朝他赔个不是去。”项弦催促道。
萧琨自知理亏,只得说:“兄弟,对不起了。”
“没关系!没关系!”斛律光轻飘飘一句就解决了,说,“你们不知道!”
萧琨示意项弦也过来赔罪,项弦一脸茫然。
“关我什么事?”
萧琨:“你没动手?”
“用刀戳死他的又不是我。”项弦狡辩道。
“都不要紧,你们身手实在了得。”斛律光大方地说。
项弦却也正色,说:“我们是大宋驱魔师,先前未曾问清楚便朝你出手,实在对不住了,兄弟。”
说着,项弦朝斛律光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萧琨也随之行礼,朝他赔罪。
斛律光忙道:“使不得!快起来!当真不要紧,你们不能对我一个……哎……我其实是……我不是……不要紧的!”
“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了。”萧琨说,“我叫萧琨,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解决。
斛律光时不时望向不远处,显然还在注意潮生,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萧琨却道:“是,我们是一起的,那位小兄弟是我们的好朋友,来自昆仑。”
斛律光点点头,做了个意义不明的动作,又转身朝着潮生快步而去。
潮生坐在石头上,依旧咀嚼着那尴尬的情绪。
“谢谢你。我叫斛律光,你叫什么名字?”斛律光在潮生面前单膝跪地,一手支地,看潮生的眼睛。
“我……对不起,”潮生说了姓名,答道,“你是个好人。”
斛律光摆摆手,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极其好看,整个人不知为何,有股潇洒而自由的气质,仿佛散发着热烈的阳光。
“你来西域做什么,玩吗?”斛律光说。
“对。”潮生头一次遇见如此热情的人,看了眼乌英纵,乌英纵一直没有说话,坐在他的身边。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斛律光注意到潮生会不停地看乌英纵,便起身与乌英纵拉手,乌英纵为表礼貌,与他手指简单碰了下。斛律光又问:“你是潮生的爹吗?”
“我不是。”乌英纵礼貌地说。
“嗯。”斛律光又自言自语道,“你们呢?两位兄弟,你们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项弦示意乌英纵去把车推出来,斛律光又去逗阿黄,说:“你呢?”
“当心。”项弦生怕阿黄攻击斛律光,把他烧成炭,幸而他虽然大大咧咧,还是知道适可而止。
“要去高昌?”斛律光说,“我送你们一程罢。”
“那就叨扰了。”萧琨答道。
第33章 白驹
拉车的马在沙暴中跑丢了一匹,斛律光吹了声口哨,唤来自己的马儿,套上车,亲自为他们赶车。项弦与萧琨坐在车顶,乌英纵带着潮生坐在车内,有了斛律光带路,中间还抄了条近路。
沿途斛律光还不住朝他们介绍高昌的风土人情,问了几次是来做什么的,都被萧琨以话岔了过去。
项弦注意到斛律光后颈有一个明显的弧月刺青,怀疑他是什么组织的成员,正思考时,萧琨却拍了拍他。
“我看看,”萧琨示意项弦转过头,端详他脸上的血痕,说,“让潮生给你医治。”
“晚上再说。”项弦已感觉不到痛,那一刀只浅浅划破了皮肤,渗出的血液也早已止住。
潮生已大致恢复了,对一名常居于白玉宫的仙人而言,红尘间的污秽令他深觉震撼,斛律光又朝他解释了阿布热母子曾在天山、庭州、乃至于阗地区流窜作案之事,手段之残忍远超凡人想象,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杀了他们。
阿布热的头颅被装在一个包袱里一晃一晃,断掉的短弯刀也被收进鞘内。
“这把刀是我爹留给我的,”斛律光说,“用来杀坏人,一刀就能切下他的头。”
“哦哦!”潮生赞叹了几句,“真了不起啊!”
项弦才想起,斛律光的刀虽号称削铁如泥,在萧琨的森罗刀面前却犹如纸糊一般。
“怎么办?”项弦小声问。
“我不知道。”萧琨又想到,还得赔斛律光的刀,兵器对武人来说,比性命还重要,“你能修?”
项弦十分为难:“我……试试罢。我的意思是,让他跟着咱们多久?”
萧琨也很难下决定,斛律光虽身手极佳,却是个凡人,关键以这样的方式相识,尴尬劲还没过,而看他对潮生那态度,会不会……
傍晚时,天边滚滚红云,犹如烈焰之海,高昌城到了。
此地是西域至为繁华之城,拥有千年的悠久历史,一千年前汉宣帝在位时被称作车师,北凉年间则归属于柔然,隋时被突厥人占领,到得唐时,再次归于天可汗李世民统领之下,唐灭后,回鹘人来到此地,以高昌城为都,建立了囊括庭州、于阗、哈密力等地的西域政权。
千年风霜,诸族来了又去,晚霞温柔地映照着时光下的高昌,来到城墙前时,仿佛隔着夯土与巨石,伸手便可触及一千年前的世界。
“什么时候宋才能像大汉一般,”项弦感慨道,“至不济学学李唐也好。”
萧琨很想说几句,但涉及国家之争,说不得又得吵起来,只得拍拍他的肩,意义复杂地使了个眼神。
高昌城建立于觉罗湖畔,湖泊以觉罗塔格山积雪流下形成,天幕下的山峦雪顶与白色的天空近乎同为一色。觉罗巨湖之畔,绿意盎然,沃野千里。进入盆地后就渐渐变得凉爽下来,到得夜间,甚至颇有寒意。
城中房屋以岩石垒就,大多为平顶两层,诸多民居以回字形分布,围绕着八道巨大的水渠,岩房外张挂着红、蓝与灰绿色的布蓬,街道与室外,屋顶则种满了颜色鲜艳的花。
“咱们先去客栈。”斛律光说。
“行。”萧琨与项弦异口同声道。
萧琨知道斛律光希望一尽地主之谊,便恭敬不如从命,听他的安排了。高昌城乃丝绸之路上西域第一大城,城内多为昭武九姓的胡人,更有色目人、回鹘人与汉人,城中远远还能看见不少混杂而立的寺庙。
高昌的住民对人的外貌已见怪不怪,对他们这辆豪华的马车倒表现出了好奇,然而斛律光一出现,便听见了不少喊声。
斛律光应了,手上不停,依旧认真赶车。
“她们在喊什么?”项弦问。
“喊‘白驹儿’。”斛律光笑着答道。
外头欢声笑语,项弦揭开车帘朝外看,只见几名回鹘女子追上车,伸手要将斛律光拉下来,喊着回鹘语,想必要拉他下去玩。
斛律光忙以回鹘语对答,猜测意思是有朋友同行。
斛律光加快速度,甩开回鹘女,飞也似的将车赶走了。
“到了!”斛律光跳下马车,以回鹘语呼唤店家,项弦示意乌英纵,乌英纵便去办理住店等事宜。高昌的客栈占地非常辽阔,乃白石所建起,后院还有大大小小的诸多水池与蒸浴房。
“这一路上当真麻烦你了,兄弟。”萧琨朝斛律光诚恳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斛律光忙道,“我陪你抓鱼,潮生,来。”
“不要乱动客栈里的东西。”项弦制止潮生。
“我只是看看。”潮生经历了许多第一次,每天都充满新鲜感,对环境充满了好奇,此时正在客栈中庭的水池边,看里头的锦鲤。
萧琨本想暗示斛律光,今天要么就到这儿,斛律光却为他们收好车,牵走马,要了三间天井东侧二楼的上房,自己也住了进来。
“我看一时半会儿,他不会走了,”项弦朝萧琨说,“先这样罢。”
回到房中,项弦已累得不行,宽衣解带,乌英纵去安排晚饭,斛律光几乎是登时找到机会,二话不说已经把潮生带走了。
很快,外头又有人来了,是个小男孩儿,喊着回鹘语,想必是找斛律光的,一迭声地说着某个称呼,萧琨已在一路上听过许多次。只见小男孩儿送来一方手帕,却被客栈老板打发了。
“怎么?”萧琨问。
客栈老板说:“他要替他姐姐,送东西给白驹儿。”
项弦:“这小子多半是个浪子,不知欠了多少情债。”
这一路上,高昌人看见斛律光,几乎要用“狂热”来形容,与他同路,说不好要被没完没了地打扰。
“明天去拜访高昌王,”萧琨说,“过后我还得往庭州走一趟。”
“你说了算。什么时候去阿克苏?”项弦换过浴袍,准备去沐浴,低头看地图,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克孜尔千佛洞,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萧琨:“就怕魔族再来,我始终怀疑他们在追踪咱们行程。”
“因为开封没有异状?”项弦说。
彼此沉默片刻,萧琨又道:“现在知道咱们真正目的地的人,只有四个,你、我、老乌和潮生。”
两人想起前事,不由得都庆幸当初没有告知善于红与郭京,敌人哪怕猜到他们在西域搜寻心灯下落,也不知具体目的地。
“那位斛律兄弟怎么办?”项弦又问。
萧琨说:“他似乎挺喜欢潮生?老乌不会做什么罢?”
“救命之恩罢。”项弦说,“老乌这人很稳重,不会出现争风吃醋拿刀子捅人的情况。”
“好罢。”萧琨决定不管他们,留给潮生自己去体会与解决,毕竟自己只是他的保护人,不是他爹。
瞎子也看得出来,斛律光一路跟着他们的目的是潮生,只是两人都没有说,潮生兴许也不知道,但乌英纵绝对感觉出来了。
“你先洗澡去,”萧琨说,“我得写给耶律大石的信。”
萧琨决定留一封信在高昌转交耶律大石,届时先办自己的事。
“大爷来玩。”项弦伸手拉萧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