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98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0      字数:4020
  这里是吐蕃人与羌人生活的地区,吐蕃语名唤“措温波”,早在数千年前,中原王朝建立以前便有游牧民族居住。起初他们沿途还能碰上在西域与青唐城之间往返的商队,及至进入昆仑山,山道上就只剩下他们一行人了。
  三月昆仑,风雪四起,山中的小雪一阵一阵,冷风不住朝脖子里灌,到得放晴时又容易出汗,让人十分难受。
  傍晚时分,狂风一起他们就必须找地方宿营,否则入夜后一片漆黑,山路崎岖,极易坠入万丈深渊。
  萧琨来到瀑布下,宽衣解带,站在冰冷的水中,身体颤抖,白皙的皮肤被雪水冲得隐隐泛蓝。
  项弦已洗过身体,穿着暖黄色的单衣,在背风处的洞穴中烤火,叼着一根草杆,低头看地图。
  “潮生呢?”萧琨问。
  “老乌带他与斛律光打猎去了。”项弦头也不抬地答道。
  “咱们还得走多久?”萧琨头发半湿,上身赤裸,只穿一条武裤,过来坐在篝火畔。
  “至少三天,”项弦答道,“还得每天放晴。”
  “沿朝圣的玛尼堆走,”萧琨说,“便不容易走错。”
  从楼兰古道通往昆仑山巅,这条路虽人迹罕至,保留了千年来的原貌,却依旧有虔诚的凡人通行。当然,他们无法抵达白玉宫,甚至不能靠近生命花园所在之处。凡人能到的最远之地,则是一座孤峰脚下,在那里能看见厚重的层云,曾有朝圣者见过云团缓慢散开时,温柔地现出天上宫阙。
  高昌一战后,潮生与乌英纵的感情恢复如常,离开西域后潮生就很少从乌英纵身上下来,大部分时候不是被他抱着就是背着。
  刚出外打猎,乌英纵让潮生在雪地里坐下,示意斛律光赶紧干活儿,潮生搓了搓手,又往乌英纵怀里钻。
  “我记得山里还有个村子,”潮生正捏乌英纵的脸,对他既揉又搓的,还扳他的头,强行让他转过来看自己,说,“很久以前,长戈带我去村里玩过,只待了半天时间。”
  乌英纵俊脸发红,却挪不开双眼,说:“长戈大人阳寿不多,愿意陪你下凡玩,实在是很疼你。”
  “对啊。”潮生说,“后来我就再也不让他下山了。”
  项弦还算理解潮生与乌英纵的相处模式,但看多了还是受不了,平时只能当他俩不存在。
  唯独斛律光觉得很有趣,有时也想学潮生去玩弄乌英纵,却都被乌英纵挡开。
  “你找死?”乌英纵目露凶光,震慑斛律光,斛律光绑上弓弦,笑着去射兔子。
  “明天以后,也许能到这里,”项弦看着地图道,“确实有个避世的村落,如果它还在,就能补给了。”
  风渐大了起来,夹杂着小雪灌入,萧琨不住揉自己耳朵,项弦便道:“过来,我给你掏掏。”
  萧琨一手作势推开他,改揉为拍,项弦说:“当心拍聋了。”
  “别用你叼过的草杆子来戳我耳朵。”萧琨挣扎几下,项弦示意自己换了一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给他掏耳朵。
  “全是血,”项弦说,“你自己不掏?”
  萧琨不吭声,先前几番大战,常常打得满头是血,伤势虽能自愈,血块凝结后却堵在耳道里,令他很不舒服。
  “小时候师父就常常这么给我掏耳朵。”项弦笑了起来,说,“你娘没给你掏过?”
  “没有。”萧琨全身战栗,项弦那制造法宝的灵巧手指,拈着草杆触及他耳朵最深处时,让他脸红了,“懂事没多久,我娘就死了。”
  他们的影子被篝火映在洞壁上,项弦又漫不经心道:“以后我给你掏。转身。”
  萧琨侧过另一边,项弦把手放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掌大而温暖,萧琨的身体却依旧冰凉。
  “你可以用点劲。”萧琨说。
  “怕把你弄疼了。”项弦凑近了点,喃喃道。
  一呼一吸间,萧琨甚至能感觉到项弦的气息,项弦的手覆在他的睫毛上,弄得他有点痒,他伸手想把项弦拉开,项弦却与他手指扣在一起。
  “行了,这边很干净。”项弦说。
  萧琨红着脸坐起身,项弦又伸手搭他,把他搂过来,凑到他面前道:“怎么谢我?”
  “我……你……”萧琨说,“做什么?你又想要什么?上回那事……”
  萧琨肉眼可见地慌张,项弦搭着他,与他亲热地凑在一起,犹如上回在酒楼里,将松子嗑开喂到阿黄口中的鹦鹉。
  项弦被提醒,想起来了。
  萧琨带着提防打量他,但没有躲开,问:“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项弦带着笑意,目光落在了萧琨的唇上,山洞中暖和不少后,萧琨的嘴唇红润,清澈的蓝眼睛里还有篝火的倒影。
  两人都是嘴唇微动,想找几句话打趣,一时间脑海中却空白了。
  项弦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放开了他。
  萧琨:“我给你掏?”
  项弦摆摆手,想起在峭壁中充当伏兵时,挤对萧琨提前答应下来的事,反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只因为那天他想的是亲一下。
  于克孜尔千佛洞中不提防撞上去一次,项弦便惦记着萧琨那温润的唇,总幻想着能尝尝,俗言“一亲芳泽”不假,亲嘴时令人涌出难以言喻的惬意感。
  萧琨取来布巾,擦了几下头,项弦回过神,在火堆上放上一个铁罐,开始煮茶。
  “刘先生呢?”萧琨问。
  “在这儿呢,”项弦说,“你要拿他泡茶么?”
  项弦拿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瓶内出现一枚旋转的、带着淡淡黑气的种子,高昌城外一场大战,刘先生被驱魔了。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办到的?”项弦问,“没有智慧剑,没有心灯,你这就将他的魔气驱散了?!”
  “哥哥自然有哥哥的办法,”萧琨擦过头,依旧赤着上身,说,“你还得好好学学。拿来。”
  萧琨接过琉璃瓶,上面刻满了奇异的符文,想必又是项弦的师门法宝,作镇邪收妖之用,便解释道:“之所以能驱散与重创他,所用的,是我的血。”
  “哦?”项弦盯着萧琨看。
  “你也知道,森罗万象在血祭后,能斩杀魔人的身躯,破开魔气。”萧琨又朝项弦说,“还记得七大源初之光么?日轮、月影、星芒、烈焰、雷电、骨磷与心灯。”
  “嗯。”
  “第六种光芒,”萧琨解释道,“正是骨磷,也即传说中的‘幽冥烈火’。在我体内有幽冥之光的力量,血祭后将以‘死’之力破开魔气。”
  “了得了得!”项弦道,“哥哥当真了得!”
  萧琨:“……”
  萧琨时常无法判断项弦究竟是在说反话,还是真心赞叹。
  “但这枚‘种子’,没有智慧剑或心灯,无法彻底摧毁。”萧琨说。
  “唔,将它扔进戾气里,”项弦恢复认真表情,说,“假以时日,说不定会缓慢再生。”
  萧琨拿着琉璃瓶,对着火光端详,里头那黑色的种子仍然活着,只是丧失了所有的力量,缓慢旋转,附近又没有可供它吸摄的戾气作为粮食,于是只能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中。
  “回头再仔细研究。”萧琨将琉璃瓶扔了回去。
  项弦收好:“接下来怎么说,扣着刘先生当人质?等那伙魔人来救?”
  萧琨:“当不了人质,穆天子根本不在乎,哪怕他的手下全军覆没,有宿命之轮,届时时光回溯,又回来了。”
  项弦也考虑过这问题,在高昌回鹘外的一场大战,对方阵营只能以“惨败”来形容,赢先生、燕燕遭到重创,刘先生更被扣下,秦先生被净化。原本穆天子筹备的,引领魃军进入玉门关,继而入侵中原的计划被他们彻底瓦解。
  现在还不启动宿命之轮,令因果回转么?他在等什么?这也许印证了他们先前的推断——宿命之轮并非随时都能使用,须得等一个魔气充盈的时间点,或是搜集到足够的力量。
  斛律光回来了,带着一串兔子。
  “老爷,想吃点新鲜的,只有兔子了。”
  “烤着吃罢,”项弦说,“我要饿疯了。”
  离开玉门关后他们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今夜至少有个山洞,不用在冰天雪地里宿营,已算难能可贵。是夜,大雪呼啸,昆仑山中变得更冷了,狂风不时夹着冰雪倒灌,项弦横在洞口处充当挡风屏障。
  斛律光则打着瞌睡,倚在一旁守夜。乌英纵化作猿身,搂着潮生让他取暖。
  “白驹儿,你去睡,不必守夜了。”项弦说,“都睡罢,太冷了。”
  斛律光睡眼惺忪,钻到白猿侧旁。萧琨在靠近项弦一侧躺下——让他去学潮生蜷在乌英纵怀里,萧琨实在做不到。项弦头顶一侧蜷着阿黄,这处虽在风口,却依旧散发出暖意。
  萧琨说:“大辽的寒冬,比现在更冷。”
  洞中十分安静,项弦闭着双眼,傍晚时的念头挥之不去,奈何萧琨背对着他,也不说话。
  项弦有时总忍不住想,萧琨是如何看待他的?
  将他视为朋友?兄弟?上下级?抑或其他?那一天在地渊神宫中,萧琨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接了一记魔矛的刹那,项弦只觉自己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忘。
  血液溅开,沿着他的脖颈、胸膛淌下,浸润全身的感受,让项弦为之震撼。灼热的血液就像没入了他的肌肤,与他的血融在一起。
  “在想什么?”萧琨突然开口。
  项弦:“你睡不着?”
  萧琨:“兴许是打架打习惯了,放松下来,竟是不好入睡。”
  项弦从感受中短暂地抽离,回过神,说:“在想咱们初识的雪夜。”
  “嗯。”萧琨答道,“玄岳山里,我一路上跟了你很久。”说着翻了个身,又道:“今晚比那晚还冷得多。”
  项弦打趣道:“我看你是被冷得睡不着。”
  “你说得对,”萧琨要起身,说,“得挪个地方。你就这么不怕冷?”
  项弦看了眼洞内,斛律光已快睡着了,倚在巨猿身畔,潮生则整个人缩进了老乌的怀里。
  “里头没位置了,”项弦说,“过来,我抱着你。”
  项弦的身体很热,从背后搂着萧琨,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萧琨稍动了动,感觉到项弦的胸膛犹如焕发出烈火的一轮旭日,顿时让他暖和了起来。
  “别乱摸。”萧琨警告道。
  项弦打了个呵欠,只觉非常受用,那天被魔矛贯穿之时,他们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贴在一起,而在风雪中的山洞内,抱着萧琨,让项弦觉得再舒服不过了。
  他俩很快就睡着了,梦境被连在了一起。
  项弦蓦然发现,自己回到了驱魔司中!
  一切都如此熟悉,房内点着一根红烛,昏暗的光线里,自己与萧琨赫然正抱在一处。
  “这样行么?”萧琨的声音在他耳畔低声道。
  项弦躺着,而萧琨以一手支撑,伏在他的身上。
  项弦心脏狂跳,打量彼此的身体。
  “像在做梦,”项弦看着萧琨那漂亮的眼睛,说,“但我喜欢。”
  旋即,项弦一手搭着他的脖颈,与萧琨的唇凑到一起,开始放肆地吻了起来。萧琨则将手放到他身后,紧搂住他的腰。
  那一吻开始,便惊天动地而不可收拾,他们紧紧相抱,温暖的唇舌纠缠,直到项弦骤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