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鉴 第280节
作者:
烬天翼 更新:2025-09-26 10:05 字数:3706
黑衣之人未言。
叶绿叶眉间紧拧,语声微冷:“师父之命,叫你与我回——”
花雨石打断她,笑道:“师妹要拿蛊老手扎换这小徒弟,我可是已然答应了~他若自己不愿与你回,你们可怨不得我~”罢神情十分悦然地抽出手扎一角,面有轻佻得意之色,再度勾唇一笑。
叶绿叶唇间紧抿,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黑衣人襟领:“师父已知晓山下农户病子之事是你有意为之,也知你为二师伯所迫才来此入她门下,师父的意思是要你回去,她……”
“未迫。”黑衣之人忽然出声,语低,声冷,又道了一遍:“未迫,我自愿来此。”
叶绿叶愣了一瞬。
“我不会与你回。”言罢,黑衣之人转身即离。
叶绿叶冷眉一扬:“师父已命我与这女人交涉清楚,师祖遗物都已予她,你不必再应许留此,听清了吗?云萧!”
黑衣人顷刻驻步,未回头,只一字一句冷冽道:“我是南荣枭,不是云萧。”
叶绿叶周身一震,面色陡变:“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黑衣之人驻步一瞬,只再度抬步而离,没有应声。
叶绿叶思绪一时翻涌,尤记他少时倨傲狂肆戾杀之态。懵怔一瞬,肃声再道:“即是如此!你也当回。师父已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如何你是我归云谷之人——”
“你错了。”黑衣之人兀地打断了她:“我如今已是乌云宗之人。”
叶绿叶五指一颤,手中少央剑跟着一抖。“你说什么?”她冷道:“你再说一遍。”
黑衣少年冷然回首,直视于她:“我是乌云宗南荣枭,习药蛊之术,拜花雨石为师,自愿留乌云宗,无人迫我。”目色无温,他再道:“也不会与你离开。”
他说的是离开,而非回去。
叶绿叶听得异常清楚,故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已举少央剑划至他面前。
黑衣人疾身一侧,冷剑伴随寒光从少年面门前毫厘,划过。
“你要,叛师父?”叶绿叶转剑一扬,剑尖直指黑衣人,周身凝起了霜寒。
黑衣之人面色亦冷,眉目间看不出情绪,只幽声冷道:“如果是远在归云谷那个已经过时的师父,世人皆知……我已经叛了。”
绿影一纵,少央剑再度擦着黑衣人耳侧鬓发划过,墨发被削断。能看见反射在剑身上,叶绿叶冷如覆霜的眼神。“你确实不是云萧了。”
绿衣之人挽刃,扬剑。“云萧最敬师父、最重师父,纵有一万个理由,也定然不会背弃师父!”
黑衣人周身也冷。
下一刻蓦然于腰间抽出一根碧玉箫。“我说过了,我是南荣枭……”话毕,以箫击剑,鸣声一扬,剑刃回翻。“不是云萧!”
叶绿叶猝不及防地仰首一避,剑刃在玉箫推力之下环转成圆,险险从叶绿叶颈侧擦过。
“她以前说过你重武轻防,你该记得。”少年执箫如剑,重重往绿衣之人胸口一击。
叶绿叶闪避不及,被玉箫击中肋下,如遭重锤,冷汗瞬间涔额。
黑衣之人于她一恍间踏步而掠,身如鬼魅,眨眼到了叶绿叶身后,横箫于她颈后。“你败了。”
言罢,即收箫而立,冷冷转身:“武榜第四的少央冷剑,亦不过如此,已然非我对手。”
叶绿叶指尖颤然不止,控制不住手中的剑在抖,捂着肋下剧痛不已的伤口看着黑衣人大步而离。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昔日那个容颜绝世、倨傲狂嚣、满目噬血深意、一心复仇、恨意滔天,说着:“端木若华,我南荣家的血不可能白流,你既然还让我活着,便注定我此生必定报仇雪恨!!”的稚龄少年。
一瞬间心寒且凛,手中少央剑更为颤然。
花雨石悠然惬意地睨了叶绿叶一眼,笑道:“绿叶师侄,这可不是师伯我收了东西不讲信用哦,实在是他不愿意跟你走~”说罢,揉着腰恣意至极地行出。
至洞口,便见黑衣人在候。
“枭儿请看蛊老手扎,师父可准?”
花雨石闻声,自是高兴,当即嫣然一笑,杨声便道:“为师自然是准的~”
叶绿叶耳闻他唤出这一声“师父”,心绪急涌,惊愤怒寒,心头陡然如覆冰。
.
益州,罗甸。
年轻小将北曲站在城墙上,远远看见一袭玄衣正坐于马上,随行于一辆深色马车之侧,由远及近。
原本拢紧的眉瞬间飞扬舒展。向下高声喝道:“开城门!”
此地主将北曲,随即亲领三人站在谈指城门前候着那辆深帘马车。
立于他身后的三人神情皆是肃穆,凝望着临近之人,面色复杂。
那脸覆面具的黑衣少年想要退后,墨衣云纹之人浅声阻了:“不用避了……影主行前已言,惊云阁左护法不曾见过你,不会有疑。”不知想到什么,他眸色便黯了黯,再道:“再者,我与师妹有再见之约……你已无必要退掩了。”
黑衣少年便抬头看了墨衣云纹之人的背影,口中轻声应了:“是,义父。”
另一侧之人此时则是侧目瞥他二人一眼,轻声一哼。
墨然面色可见苍然,回视了他一眼,望着远处轮卷沙尘行近的素帘马车,缓缓道:“你我多年好友。弋之先生却与惊云阁关系匪浅,我与他恐是敌非友……望恕墨然不义,让子葭你夹在我二人之间为难了。”
孔懿听闻当即一声冷笑:“你在胡说什么?你与他是敌非友与我何干?我又有何为难?难道是觉得我与他还能是友不成?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人却自幼被定为备受尊崇的‘文首’,而我文榜第一却长年居于他之下……只能做个备受轻视的‘武首’。便是如此,你等还以为我与这厮能是‘友’?未免可笑。”
墨然似是没有料到,回忆之前孔嘉求请自己救助孔懿时的语气,双眉便微蹙了蹙。“那你此行与我来此……”
孔懿冷哼道:“保护文首向来是孔家武首之责,我若不来,族中长老怎么肯放过我和我武宗弟子!”
墨然再忆孔嘉不惜换血、伤退长老也要救他时的神情,不觉无声一叹。
久久,只道了句:“是这样,那许是然多虑了。”
“本来就是你多想。”
此时晚风飖飏,日落参差。那辆远处驶近的马车已至面前。
马上玄衣之人远远便已直目,一直望着城门前那腰挎双剑、襟领绣满苍色滚云的白衣男子。
待到行近,确认其人。立时驱马而至,飞身而落。
“子葭。”行至苍领白衣的男子面前,孔嘉面上仍无情绪起伏,然目不斜视,语声又轻又柔。于旁人毫不过问,竟似将除他以外的人全部无视了。
孔懿面色不善,看着眼前之人目中波澜不起,听闻唤声只不冷不热地对着孔嘉作揖一礼,口中略有些不耐烦道:“孔懿来迟,文首恕罪。”
北曲作为主将,本想上前拍拍孔嘉的肩,以慰他请来神医之功。
哪想自己刚抬起手,孔嘉便又向孔懿行近了一步,自己抬起的手便落了空。
“……”行吧,我拍个寂寞。
孔嘉再看孔懿,上上下下确认着什么,直看得孔懿蹙起眉头明显已极烦厌,方轻浅无绪道:“嗯。”
这一声应的也是孔懿。
墨然看着正缓缓行近的那辆马车,亦未与孔嘉多言。
沙尘扬落罢,璎璃停下马车,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城门前所立的墨衣云纹之人。
墨然眉目温然地回望于她,抬首而静。
随后敛目少许,便缓步行至了马车旁。
——经年同门,念深情浅,似近已远。
凝起的目光中忽然多了那么伤感,他开口,轻言唤道:“师妹,许久未见。”
端木若华目中一瞬空敛,下一刻扶帘而出,空茫的双目对着他的方向。亦安静了一许,而后轻言回与他:“许久未见,师兄。”
……
那一日,毒堡之中,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静谧婆娑。
椅中女子平望前方虚无,与他道:“经年所见虽寥,然师兄于端木,既为兄亦为父,端木莫敢忘怀……只是师兄的身世,端木少时起,便从未听师父及师兄提及过,不曾有过了解……来日若再会,不知师兄能否相告一二?”
那时风吹叶动,久久方落。
墨然立身树荫下,眸光轻恍,寂静许久,终应道:“好。”
……
第282章 昔
谈指城前。
墨然伸手将白衣霜鬓的女子从马车中掺扶而出,坐入了璎璃置好的木轮椅中。
主将北曲上前抱拳一礼:“多谢墨先生、端木先生来此相助,肯施援手救谈指数万新兵于水火之中。小将北曲感激不尽!”言罢,躬身对着椅中之人深揖一记。
一身白衣单薄纤瘦的女子面向他的方向,平和地颔首与他:“医者之责,将军多礼了。”
之后北曲领一行人入往城内。
行路间,璎璃本能地多看了一眼那跟随于森云宗主墨然身侧、默不作声的黑衣少年。“这位是?”
墨然温声而回:“然的义子,名却,此行跟从随行于然。”
端木若华听罢墨然的话,便转向那道随行在侧的陌生人息,颔首为意。
明知椅中女子目不能视,黑衣少年看见她的动作,却是本能地抱剑与她回了一礼。
端木听闻声响,温然转目而回。
得见女子眼中温意的那一瞬,少年似乎明白了墨然因何长年执意……
始终难以放下她了……
眉间轻怔,他看着木轮椅中被身后女子轻轻推着行远的那道单薄纤瘦、又净无点尘的背影,忽然也有些莫明的动容。
安稳、宁淡、从容,她如山间幽谷徐徐拂来的一缕清风。
叫人舒意静心,又难以忽视。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的想法,便是她能安立于世间任何一处。
即使身处囹圄腌脏,你亦不会觉得她的心绪会有许多波动。
沉静如山,宁淡如仙。
一眼见得,便叫人觉得人心安定,无处不缝生机。
“这便是世人皆敬重的清云鉴传人……”少年不觉轻喃了一声,半是恍然道:“却似……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