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08:58      字数:3308
  “其实杜若睡觉也惯说梦话。”柳方洲看向身边头发稍都在滴水的杜若,杜若穿着玉兰花瓣似的白色长衫,布料又单薄,被雨一淋胸脯的形状都清清楚楚透了出来。
  “……小心着凉。”
  柳方洲手里拿着杂役递过来的干毛巾,本来想往杜若头上放,拐了个弯捂到了他肩膀上。
  “那能一样?你俩都多少年了。”项正典打了个喷嚏,“同、同——”
  “同床共枕。”道琴得意忘形地补了一句。
  李叶儿低着头让洪珠给她解开雨水滴答的辫子,扑哧笑出了声。
  “又满口胡说!”洪珠腾出手一巴掌拍在了道琴肩膀上,“什么时候改改你这毛病。”
  几个人这才想起来洪珠师父还在门前的水门汀上站着,赶紧各自拿了钥匙搬着行李飞奔上楼。
  “等六点都下来吃晚饭!”洪珠在后面喊了一声。
  杜若披着毛巾跟在柳方洲身后,脸红直红到了耳后。
  洪珠向自己的大徒弟认真看了眼,没说什么。
  “刚才让茶房烧了热水,先洗个澡。”走路间柳方洲又拿过了杜若手里的行李箱。
  “我自己拿。”杜若抓紧手里被雨淋得湿滑的箱子把手。
  房间窗户对着胜日茶楼的后街,掀开细格纹的帘幕,雨水把窗玻璃洗得水波粼粼的一片。屋里也阴郁郁的,带着雨天的潮意。柳方洲把壁灯拉开,才觉得满屋生气多了一些。
  “刚才问了项师兄,咱们这次要在南都待上足足两个月。”柳方洲解开外衫扔到椅子背上,“似乎接了不少堂会戏。”
  “流云姐不也说来着,这里有的是权势人物。”杜若从箱子里拿出折好的浴巾和自己睡觉穿的单层布衫,“——师哥你先洗澡,我去拿个热水瓶回来。”
  “你先洗吧。”柳方洲格楞楞翻自己放衣服的箱子,“我那件黑竹布的衬衫去哪了?本来想换那一件。”
  “你不是当扎靠时候的里衣穿了。”杜若抬头回答,“说之前那白色的马褂不经汗……”
  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柳方洲找干净衣服穿,先把身上湿了的衣衫脱了,裸着背弯腰在箱子翻找,经年累月的武戏练下来一身筋肉线条利落,灯光斜斜一照,脊梁上的雨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柳方洲没注意到杜若正挪不开眼睛地看着他,又从衣服堆里抽出一件叠好的衬衫,“这件蓝的掉色太厉害,洗得不成样子了。”
  “师、师哥要不先找件我的穿。”杜若又打了个喷嚏。
  “你赶紧洗澡,再冻着了——你的衣服我肯定穿不进去,那得多勒得慌。”柳方洲催促说。
  他从箱子里抽衣服时带出来一瓶茶叶,在地板上咕噜噜滚到了杜若脚边。
  “那师哥也先把衣服穿上呀。”杜若弯腰捡起茶叶罐放到桌子上。
  “我不冷,等洗了澡再穿。”柳方洲拿过刚才给杜若挡着肩膀的毛巾,自己擦着胳膊。
  杜若恋恋不舍地抱起浴巾去洗澡了。
  柳方洲这才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茶叶。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杜若近日来与他的接触越来越少,平常总会把东西直接递到自己手里的。
  难道是自己身材实在是难看走样,他不忍心抬头看?柳方洲对着镜子看了看,虽然在沪城是练得少了点。算了,明上午练功再加二百下踢腿。
  窗外的雨仍然一阵大过一阵。柳方洲在屋里闲转了两圈,闷闷坐下。
  盥洗室里的水声突然停了下来。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热热的水汽夹带着杜若红扑扑的脸一起探了出来。
  “香皂——”杜若说,“在我箱子里。左边那个蓝布袋。”
  柳方洲起身给他拿,杜若藏在门口,伸出一条光洁匀称的胳膊去接。
  “洗澡怎么不把手链解了。”柳方洲把香皂盒放到杜若手里。
  他说的是杜若手腕上的红绳。
  “摘了就会忘了戴。”杜若回答,“这香皂不就是忘记了。”
  “理直气壮。”柳方洲笑着帮他关上盥洗室的门。
  只是这一接一拿的短短瞬间,屋里就都是杜若身上的香气,被水汽放大得无限清晰,在柳方洲鼻子底下柔柔地打着转。
  柳方洲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想着该拿报纸来看了,眼睛却落在了杜若放在床脚大敞着的行李箱上。
  都是师弟常穿的衣物而已。棉麻或者府绸,整整齐齐折好了放在箱子里,被他刚才找香皂翻乱了一个角。
  衣服上也带着杜若身上的味道,闻到时仿佛就能看到杜若亮晶晶眨着的眼睛。柳方洲伸手把他的衣服整理整齐。
  夏雨倾盆,草木滋长。心里仿佛也有什么在暗暗生长,根深蒂固而枝叶葱茏。
  刚才项正典说得其实不错,一间卧房里起居了这么多时候,现在又是脸红心热些什么。
  柳方洲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烧红了的脸,再次坐回椅子上。
  第24章
  天亮之后天气晴朗,街道被大雨冲刷得干净闪亮,黄包车夫慢慢跑过马路的转角,卖莲蓬的丫头戴着斗笠,沿着街拉长了声音叫卖。
  比起沪城销金魔窟似的铺张扬厉,南都作为六朝古城,还是有几分沉静古雅的韵致,连窗外的梧桐树都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第一天仍然不排演出,各自练功休息,适应水土。
  杜若起得晚,趿着鞋赶到饭厅里的时候,八仙桌上已经摞上了两摞汤包的蒸屉。
  今天的李玉师父难得没有靠着窗户借光调他的琴弦,坐在桌边搅着碗里的白粥,听见杜若打招呼只是淡淡点头。
  “今天不上戏。”李玉对桌边几个饭吃得慢的小孩儿说,“我打算带叶儿去逛逛玄武湖,坐坐船。”
  道琴抱着粥碗,表情立马活泛了起来。
  “你们谁还有想一起去的?”李玉自然也是这个意思,顺势问。
  “我想去!”项正典马上说,“道琴去不去?小英子呢?”
  两个小男孩都紧紧点头。
  李玉转头看向柳方洲与杜若。
  “方洲想不想去?”项正典问。
  “我不去,今天答应了师父要把《白水滩》顺一遍。”柳方洲把筷子上夹着的汤包塞嘴里。
  “等我们回来,带盐水鸭给你们吃。”项正典赶紧招呼道琴快点吃,马上动身。
  “我不爱吃鸭子。”柳方洲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上,“腥气太重。”
  “项师兄,你带梅花糕来。”杜若跟在柳方洲后面补了一句。
  “不吃鸭子,那柳方洲你在南都可要少一些口福了。”李玉拿起挂在椅子背上的帽子,喊杂役去雇车,“得两辆黄包车才能坐开。”
  “直接雇辆汽车吧。”洪珠开口说,“天气太热,坐汽车还更平稳阴凉一些。”她今天穿了一件乔其纱的碎花旗袍,倚在桌边掂着自己的筷子。
  李玉还是不言不语的,点点头。
  “道琴和小英子出门跟紧我啊。”项正典拿出大师兄的气派来,指指点点的说,“别贪着看风景跟丢了。”
  “怎么不问问若儿还去不去?”洪珠吃了早点拿出口脂来补妆,一面抬头来问李玉。
  “他师哥不去,他肯定也不去。”项正典理所应当地接过话,“是吧杜若?”
  “是。”杜若也理所应当地回答,一边接过柳方洲搛到他盘子里的最后一只汤包,“……师哥我吃不下了。”
  “看你碗里粥还没喝完,一起吃了。”柳方洲站起身来,“我去后院练功,有事去后院找我。”
  “那若儿今天想做什么?”洪珠若有所思地握着口红管,侧过脸问杜若。
  “我今天没什么要做的。”杜若喝完粥,放下勺子想了想,“想找个街市买点蚊香片来着。师父要我一起出门拿东西吗?”
  杜若一到夏天就招蚊虫叮咬,偏偏肤色还白,瘢痕鼓起来又红又胀,唬人得很,每年都要早早地点一些蚊香艾草。
  自己名字是一道草药,倒是得靠别的草药免了皮肉之苦。柳方洲曾经在一个夏天一边帮他抹着清凉油一边揶揄他。
  “不是。”洪珠摇摇头,“既然没什么事,下午来三楼书房,陪我说说话。”
  “好。”杜若不明就里,还是乖顺应下了。
  夏天果然燠热,杜若自己开了嗓,练了两折戏。一会儿门铃被锨响,杂役送来一捆艾叶,说是庆昌班的老板给订的。
  大概是洪珠师父。杜若把艾叶放在桌上闻了闻。
  不过今天又没看到玉青师父。他肯定是忙,演戏之外还要到处拜访知会,既不像李玉一样带着自己的孩子,也不像洪珠张端一样爱和小辈亲近。
  百无聊赖之间,听到楼下酸梅汤小贩叮叮响着的铜铃声,想着柳方洲还在后院练功,又跑下楼买了酸梅汤给他送去。
  还没掀开通往后院的门帘,就听见棍子骨碌碌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柳方洲苦恼地啧了一声,走过去重新捡起棍子,自己重新念起拍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