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
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08:58 字数:3292
柳方洲轻手轻脚推开卧房的门。杜若安安静静和衣侧躺着,被单盖在腰间,已经睡熟了。
把茶杯放在桌上,柳方洲在师弟床前停了下来,小心地低头看了看他睡着时的面孔。
……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柳方洲伸出手来摸了摸杜若散在额前的头发。睡梦里他的眼睫还在轻轻动着,拂过了柳方洲的手指。
十四岁时那个冬夜,睡在他的臂弯里的也是这张乖顺的脸。那时的柳方洲只有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庆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他的师弟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同——杜若全心全意地接纳、信任他,于是柳方洲也那样情愿地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姓与身世。
杜若翻了个身,发出了几声梦呓。柳方洲坐在床边,又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要不要亲他一下?柳方洲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看看昨晚到底是不是梦——
真是疯了。柳方洲逃似的离开卧房,掩上了房门。
本来是要去书房拿乐谱的,差点忘了。柳方洲在门口静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上楼。
这个时间,张端和李玉都在陪学徒练戏,孔颂今在茶楼大厅忙着调试戏台,王玉青也许会在书房,不过项正典说师父早上出门了来着。至于洪珠,虽然柳方洲与她不太熟悉,也知道洪珠不带着学徒们练戏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会出去逛街,或者在自己房间里,不怎么在书房里待。
所以书房这时候应当是没人在的,柳方洲这样想着。这样最方便,他拿了戏本之后还能在书房多看会书——自打到了南都,整天忙着练戏唱戏,看书的时候可少了太多。
然而天不遂人愿,柳方洲楼梯都还没走完,就听见三楼传来一阵杂乱的说话声。
“转告你们家老爷,就算杀了我也不回去!有本事就去报官警抓我,能把我枪毙了算你们有本事!”
洪珠的声音仿佛能把窗玻璃扎穿,尖锐得吓人。
然后便是电话话筒被嗵一声甩下去的声音。
柳方洲放轻了步子,站在楼道边。书房的门大开着,似乎不止一个人影。
动静这么大,估计有什么要紧事。然而柳方洲脑袋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可别把杜若吵醒了。
“你是闹得硬气,今晚的戏是要演不成了。”
竟然是王玉青。就算是批评偷懒耍滑的学徒,也少见他的语气这样严肃的时候,声音冷得似乎结了冰。
片刻的安静。洪珠的冷笑声格外的清楚。
“你还想说什么?”她轻声问,“说我自私、任性还胡闹?你都说过多少遍了。”
“我还能说你什么?”王玉青反问,“就算不念及我,你不想想你那几个学生?他们哪一个不是拿你当一顶一的典范?因为自己的恩怨使气,整整坏了一堂戏,亏了胜日老板给你挂的广告是‘有德有才’!”
柳方洲几乎想象得到,洪珠咬着银牙,圆睁眼睛的样子。
咯啷一声,不知是谁往地板上甩了什么,稀里哗啦带翻了一片。洪珠怒气冲冲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柳方洲往楼梯下的阴影里站了站,洪珠果然没有看见他,一阵风似的下了楼。
“师父。”柳方洲这才敲了敲书房的门框,“我来拿晚上《凤还巢》的谱子。”
“进来吧。”王玉青说,“孔师父说过了。”
走进书房,四周家具摆放没什么变化。地上滚落着的是王玉青的砚台,被摔出来了一大片墨痕。书桌上的毛笔字帖也杂乱散落,颇是狼藉。
“……”柳方洲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等着王玉青给他拿戏本。
“《凤还巢》小生要唱得多的,应该只有‘休将岳父来埋怨’那一段西皮流水。”王玉青若无其事地找着书架,“正好过来了,清唱一段我听听。”
柳方洲老老实实站定,把点出来的戏码唱给师父检查。
“还算过得去。”王玉青把戏本交给柳方洲,“晚上过不去给你们盯场,自己多上心。”
“师父放心好了。”柳方洲低头谢过,走出书房。
还没拐出走廊,就瞥见王玉青弯腰拾起地板上的砚台,重重叹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凤还巢》】因为出场人物比较多,所以没有过多提及总之由旦角饰演的程雪娥和小生饰演的穆居易经过种种误会最后成为了夫妻~还是很可爱的一出戏的
第40章
有前一天的头牌演出作底,今晚《凤还巢》的突然换角,并没有引起多少戏客们的不满。
柳方洲格外喜欢《凤还巢》最后一场戏,戏里的程雪娥、戏外的杜若要做新嫁娘的打扮:红色金线团花帔,满头戴着鲜艳的红绒花,两根珍珠凤挑垂下来长长的流苏,衬得浓妆勾勒的一张脸更加灵动明秀。
而戏里的穆居易,戏外的柳方洲,也是新郎装束。与新娘相配的红色团花帔,乌纱帽配着云纹蓝帽翅,神气潇洒。
杜若虽然白天看着没什么精神,在戏台上也拿出了十二分的态度,发挥很稳。
柳方洲暗暗松了口气,在台边叠住水袖,继续着表演。
这一折虽然是拜堂的打扮,实则是误会解开,穆居易向委屈着的程雪娥赔礼道歉。
“每日闺阁多腼腆,如今受逼在人前。”程雪娥眉间微蹙,水袖掩住心口,西皮流水调子唱着自己的哀怨,“有心来把青丝剪,焚香念佛也安然。”
这时眉清目秀的小生摆出惊慌的神色,急忙躬身赔不是:“夫人不必生此念,为丈夫罚跪在面前——”
柳方洲将帔子下摆一提,干脆地单膝下跪:“夫人一笑才算免。”
丈夫跪妻子,一向是戏里有趣的戏码。台下戏客登时响起会意的笑声来。
杜若将水袖轻轻一垂,柳方洲凑上前去捏住,眼波流转之间仿佛千言万语。
“相公啊——”程雪娥,也许是杜若,盈盈俯身搀扶,继续唱道,“险些误了好姻缘。”
念白也是又脆又甜。
两人维持着握住双手的姿势不动。台幕间灯光亮起,观众再次响起来喝彩与掌声。
起身时,柳方洲仍然搀着杜若的胳膊,明显地感觉到他长舒了一口气,肩膀松了下去。
“还好是顺下来了。”杜若悄悄对柳方洲说,“其实这出戏咱们之前没演过全本,我自己心里也嘀咕呢。”
“很好了。”柳方洲伸手摸了摸他耳边的红色鬓花,“这几串红鬓花是班里的?之前没看你戴过。”
“是洪珠师父的。”杜若也抬手摸了摸耳边的花,“我红色的鬓花不够,就找洪珠师父借了两朵。”
“毕竟咱们之前也不总演要作出嫁打扮的戏。”
“是。满头红花,可喜庆呢。”杜若又想起来什么,歪过脑袋让柳方洲看自己的耳朵,“对啦师兄,你看我为了这场戏,还戴了小碎珍珠的耳钳呢。”
“夹上去的?”柳方洲借着后台的灯光仔细看了眼,“挺好看。”
“对。”杜若的手指又摸过耳垂上坠着的流苏,似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要不然穿个耳洞好啦,演戏总能用上。”
柳方洲情不自禁也抬起手来,在他圆圆的耳垂上捻了一下。
“哇。”蹲在化妆间地上收拾戏服的李叶儿小声说。
李叶儿今晚没有给《凤还巢》当陪戏,丫环角色让道琴来演了,她自己在后台帮衬。柳方洲一心只顾着和杜若讲话,没瞧见这个小丫头在这里。
“赶紧卸妆呢。”杜若捂住耳朵,手忙脚乱地往下摘头饰,“小叶子来帮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柳方洲脸上也烧了起来,回头自己卸妆。
杜若低头卸妆,面孔隐在暗处,看不清他的神色。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柳方洲无端想到了李太白这句诗,他和师弟多少也能算是一双竹马,两小无嫌猜——如今“羞颜未尝开”?
房门响动,是孔颂今过来了。来给庆昌班今晚上戏了的角儿发戏份。
“本来还担心你们仓促表演,入戏不够。”孔颂今笑眯眯的,欣慰地拍拍柳方洲又拍拍杜若,“好得很!今晚这一场能赚到茶钱,还得多亏了你们救场嘛!”
“孔师父费心啦。我们哪算得上‘救场’。”杜若把戏份放进妆匣里,“比我师父还是差的远,多少不丢庆昌班的脸就行。”
“这是哪里的话。”孔颂今的笑纹都一道道拥挤在脸上,“广生堂的栗老板,刚才可劲儿的夸呢!说一定要赶在咱们回京前订一席堂会。”
“对了孔师父,洪珠师父现在在哪呢?”杜若取下耳边的鬓花,“我把鬓花送去还了。”
“我也不知道呢。”孔颂今回答,“和班主大闹了一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就一晚上没看着人。你放三楼书房得啦。”
“不知道师父是怎么了。”杜若忧心忡忡地说,一边把勒头的头纱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