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
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08:58 字数:3360
李叶儿帮他叠着戏服,也摇头。
“我拿过去吧。”柳方洲伸手说,“你卸妆慢。我这边差不多好了。”
杜若点点头,把鬓花放到他手心里。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放下鬓花,又在柳方洲手掌边挠了挠。
也可能是在报复自己刚才捏住了他的耳垂。柳方洲的心又轻飘飘了起来,高兴地转身往楼上走过去了。
又是走到楼梯口,嘈杂的说话声就从头顶飘了过来。
柳方洲并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偏偏热闹总能让他凑上。柳方洲轻车熟路走到楼梯底下的阴影里,悄悄往走廊里看过去。
又是洪珠。比起上午的时候,看起来装扮了些许,穿着宝蓝色的旗袍,长发梳成紧紧的发髻,嘴唇上染了鲜艳的口脂。
她手里还扯着一个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在戏台上跑龙套的道琴。
“不管是谁问,你都要答应说你是我亲生儿子,听见没有?”洪珠说出来的话简直石破天惊。
“师父您别难为我了——”道琴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我真说不出口呀!”
“哪里说不出口?这点戏都演不出来,上台怎么演?”洪珠使劲戳着他的脑门。
“我和师父岁数也不对哇。”道琴把刚卸了妆乱蓬蓬的脑袋使劲往后摆,“我都十三岁了,哪能有师父这么年轻的额娘?”
洪珠倒也没找错人,道琴是她的生徒里最小的一个。论岁数,洪珠三十二岁,和道琴差的年纪也不至于太小。
“不能说‘额娘’。”洪珠又把他扯近自己,“你现在是和我一样的汉人。知道吗?”
“那我汉军旗的,也不能叫乌珠勒道琴啦?”道琴这个时候了还没忘了插科打诨,“那他们问我阿玛——不是,问我爹是谁呢?”
“这不要紧。你就说你跟着我姓。”洪珠领着道琴扑腾扑腾下楼,“要紧的是楼下这些人骗过去——要是骗不过去,你可就没有师父了。”
这句威胁对道琴很有效,他立马乖乖闭了嘴,亦步亦趋跟在洪珠身后。
“明明躲着不想见,到底知道是我还在这里了。”柳方洲听见洪珠重重踩着楼梯,冷哼了一声。
楼下应当只有今晚的戏客。还未散去的观众还坐在茶座上谈天说地,热闹非凡。洪珠的突然罢戏,也许和哪位贵客有关?
柳方洲思考着往书房走过去,这时候已经安静而空无一人。柳方洲把鬓花放到书桌上,而眼睛瞥到了旁边的报纸。
报纸敞开在娱乐四版,大字标题十分醒目。柳方洲登时明白了过来。
第41章
报纸是昨天的日期,油墨颜色鲜艳明亮。版头印着“南都晚报”,娱乐四版的版号下面赫然印着洪珠一张《刺虎》的剧照,杏眼圆睁,面孔灼灼艳丽。而标题写的是:
“坤旦皇后绝情误良缘,总督公子痴心盼转意。”
柳方洲难以置信地把报纸拿了起来。
这些娱乐文章惯爱造谣生事、捕风捉影,柳方洲平时读书看报也能读到有关各大戏班的各种文章,然而多数是剧目预报、演出评论,像这样的报道还真是少见——简直像写滥俗故事。
继续读下去,内容更是使他倒吸一口凉气。
“由京城巡演至南都的京戏庆昌班,近日于胜日茶楼连演两场大戏,其中洪姓坤伶久负盛名。洪氏十年前以刺杀旦行当走红北方戏界,后投身于庆昌班,收徒教学。而大众有所不知,洪氏实则为当今直隶石总督二公子未过门之新妇。本报访得洪氏父亲言道,十年前其爱女下海为伶,实则为叛走家族、背信逃婚之举,以至于两府蒙羞,可悲可叹。而石二公子痴恋美人,竟然至今未娶。石二公子称,若洪氏回心转意,愿不计其伶人身份之嫌,仍尊其为正妻,有似陌上花开之事。看客须知:梨园虽好终归百年之计,人老珠黄岂能任性所为?”
许多事情在柳方洲的脑海里密密地连缀了起来。洪珠那一通怒气冲天的电话,想来是打给她的父亲。而王玉青的指责,恐怕也是与此有关。
洪珠把道琴拉出来陪她圆谎,是想与曾经的婚约划清界限。只是她这么做,不仅堵不上悠悠众口,恐怕还会让八卦文章愈演愈烈。
柳方洲把那篇酸臭十足的报道放回原处,摇了摇头。
旧王朝覆灭之后,放开了小脚的女人走出家门,梨园中的坤伶也越来越多,有的戏班也能打出“全女班”的名号来宣传。不管是洪珠还是唐流云、白桃花,都是容色与戏艺俱佳,然而总会招致“闺门不肃”“有伤风化”的批评。
而对她们更多更紧迫的限制,还是婚姻。一旦结婚生育,坤伶们几乎不再有重回戏台的机会。所以柳方洲也能理解,为什么洪珠宁愿与亲族撕破脸皮,也要不顾一切地出走。
那的确会是她的作风。
“师哥?你还在吗?”是杜若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因为走惯了台步,远远走过来也是又急又轻。
“有戏客给咱们戏班送了夜宵点心和庆贺花束。”杜若探头进来看了看,“似乎是什么纺纱厂的老板。食盒和花束都放在后台了,等你下来一直等不来。”
“看见洪珠师父了吗?”柳方洲应声问。
“没有呢。”杜若摇头,“台前一直吵嚷嚷的,小叶子还跑出去看了。”
“真坏了。”柳方洲嘟囔一句,把报纸拿给杜若。
杜若看完,脸色也是骤然而变。
“这是什么意思?”杜若气呼呼地放下报纸,“一句‘新妇’就把洪珠师父架了起来,她自己可从没承认呢。现在都说要自由婚姻,到了洪珠师父这里就抹黑挖苦成这样!”
“今天突然换戏,一定是因为这个。”柳方洲仔细把今天的见闻讲给了杜若听,顺手给他指了被洪珠摔了的砚台——地上的墨痕都还隐约留着一道。
“不知道洪珠师父现在又说了什么。”杜若忧心地在书桌边坐下,“可是玉青师父一定会帮她说话罢?他可是班主。”
他可是班主。十年前能够聘请洪珠挂牌演出,定然知道她逃婚的事实。总不能一朝被八卦小报揭底,就翻脸无情。
“师父们彼此之间恐怕也不怎么通气。”柳方洲摇头,“看孔师父的样子,他是一点儿都不晓得。”
“要想打理好一个戏班,还真不是件容易事。”杜若用手托住脸,重重叹气,“我想不出什么法子,还能让洪珠师父安安稳稳唱戏。”
“这些也还轮不着咱们操心——总之还是先看看楼下的情况。”柳方洲重新把报纸放回去,“要是纠缠不止,咱们估计得早几天回京城了。”
“那样也好。我可不想让洪珠师父走呀。”杜若拉开门,小心地听了听楼下的动静,“她自己也喜欢唱戏,她也不想走。”
“不会走的。”柳方洲安慰说。
杜若刚要下楼,突然一脸严肃地站住。柳方洲跟在他身后,躲闪不及撞了个满怀,下巴碰在了杜若头顶上。
“怎么了?”柳方洲揉着下巴问。
“师哥没撞疼吧?”杜若抬起脸担心地问。
“没有。”柳方洲看着杜若木木呆呆的表情,知道他一定又是在胡思乱想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脸,“你的脑袋倒是铁得很。”
“师哥我问你。”杜若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你可要说实话。”
“你想问什么?”柳方洲好笑地抱住胳膊,往楼梯扶手上一靠。
“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杜若黑珍珠似的眼睛盯住柳方洲。
“我不会有这种事。”虽然杜若没说明,柳方洲也知道他说的是洪珠的婚事,不假思索地回答。
“万一呢。”杜若还是站住原地不动,“流云姐之前的婚约,你就不知道嘛。万一哪天,你也有曾经定下的婚约找上门来呢?”
“……绝对没有。”柳方洲少见地笨嘴拙舌起来,“如果真有,那也不能作数了。”
然而杜若似乎把他的停顿看成了迟疑。他凑近了过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柳方洲的表情,呼吸时的气息都扑在了柳方洲的脖子上。
“你想什么去了。”柳方洲一把抓住杜若的肩膀,着急地说,“你不能不信我吧?不信咱们明天找马伯去。”
“我当然信你。”杜若老老实实被他抓着,活像只被拎着后颈皮的猫,“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嘛,那天我家里写信,也说了婚嫁的事。”
“你?!”柳方洲眼睛睁得更圆了,抓着杜若的手也更紧,“难道是你老家有什么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
“师哥你又想什么去了?”杜若这时候倒笑了起来,“要非说我有什么青梅竹马,也得算在你头上。”
柳方洲这才把手松开。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本来的事。”他想着打趣的话说,“你都答应了为我演戏时描眉,还要再和别人举案齐眉?”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