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08:58      字数:3272
  空气一时间尴尬沉默。还好李叶儿神兵天降,喊着杜师兄推开了门。
  “小叶子这头梳得太神气。”项正典回头笑着打趣,“发髻梳这样高,活像是要登基!”
  她刚刚化好了戏妆,还没换衣服。头发梳成了古装头样式,戴了一个高高的正凤,走路时一颤一晃。
  “像王母座前传话的仙姑呢。”柳方洲也调侃着说,“就差手捧拂尘了。”
  “呀,我就是来传话儿给杜师兄的。”
  李叶儿将手抄进身上海棠色衫子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了?”杜若闻声抬头。
  “孔师父要我和你们讲,今下午的戏有贵客加了价,要临时换戏码。”李叶儿回答。
  只是换戏,没什么要紧的。可是李叶儿的神色让杜若觉得另有别情。
  “换了什么?”杜若愣愣地问。
  “换了——《牡丹亭》。”李叶儿担忧地瞧了瞧杜若的神色,又回头看柳方洲的神色,“是,是《游园惊梦》。”
  【作者有话说】
  关于杜若回忆起来春节开箱戏的情节,详情请看十章~
  第61章
  杜若平日里总是自己慢腾腾想事情,一不小心就容易愣在原地,呆呆地寻思许久。
  然而从李叶儿口中听到“游园惊梦”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嗖嗖嗖地划过了许多念头,机灵利索得不像他自己——
  可不可以只“游园”,不“惊梦”?
  绝对不能,如此乱改乱唱,师父会揪着他的耳朵让他在正厅跪上四五个时辰。
  要不然换道琴来?
  ……他还没不分好歹到这个地步,道琴连动作都没顺下来,更别提上台了。
  就全当毫无心事,坦坦荡荡走上一遭。还能如何呢?我杜若就演的是杜丽娘,还能有什么过错!虽然心底总还是疙瘩。
  “我知道了。”杜若轻轻点了点头,绷起脸继续给自己勾着眼睛,墨笔歪歪扭扭险些涂进了眼角。
  “想想换什么戏服,让道琴找盔头师傅跑一趟。”李叶儿提醒,“我还是那身白底红梅花的短衣,带白缎子腰巾,竹叶蝴蝶的团扇。”
  “我是粉底绣绿牡丹花的帔子。”杜若应声回答,“……折扇我自己带着。”
  当然还是柳方洲送他的拿一把。柳方洲本人还坐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想到这码事没有。
  李叶儿心知肚明,点了点头:“那柳师兄呢?”
  “本来今天为我排的也是书生的戏,盔头不用换。”柳方洲回答,“戏服是要换的,换那件嫩鹅黄绣绿梅花的。”
  “颜色是一定得计较的?”李叶儿问,“论理说黄色绿色都能穿。”
  “我习惯了。”柳方洲这样回答,“还是要和——要和戏里的杜丽娘搭起来。”
  他这一句话里有话,李叶儿叉腰叹气,杜若低头不语,只有项正典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地画着油彩,画出一半威风八面的脸谱来,满意地回头戳柳方洲让他看。
  “说起来你怎么还素着脸?”项正典抓着油彩笔问,“还不快点打上底色,待会赶不及了。”
  喔,化妆。杜若心里一跳,那今天柳方洲的俊扮眉眼,还是得让杜若来为他化妆么?
  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画好唇妆,从镜子里瞄了一眼柳方洲。
  两人恰好在镜中对视。
  而柳方洲却也自然而然地看着杜若,就像过往每一次上台之前一样,等着杜若向前来为他画眉。
  杜若垂下眼睛犹豫片刻,还是拿起眉刷,转过了身。
  他答应过这件事,所以抛开所有别的不谈,这支眉刷也还要落在柳方洲的眼睛上面。
  柳方洲仍然神色自若,把椅子搬了搬,微微仰起头来。
  小叶子也还在这里坐着,也不开嗓也不换装,坐在窗户边往外张望。杜若屏息静气地伸出手,替柳方洲揉开眼圈的油彩,比划了两下之后蘸上墨黑的颜色,准备为他画眉。
  明明从前也画过许多次,手指与脸颊的碰触也有过许多次,当肌肤的温度再次确切地被感受到的时候,他还是一瞬间犹豫恍惚。
  也许是因为顶着柳方洲的目光,杜若百般地无所适从,手里的眉刷啪掉在了地上。
  “我捡,我……”
  杜若忙不迭弯腰去捡,抬头的时候嗵的一声,额头撞在了桌角上。
  他撞得结结实实,桌子上的胭脂油彩都跟着响了一响。
  “哎呦……我没事,没事。”杜若一下疼得忘乎所以,眼角都冒出了泪花来,一边自己嘴里说着没事,眼前发黑脚底发晕地站不起来。
  项正典看着他倒是嘿嘿笑出了声,刚想调侃什么,回头看见柳方洲的黑脸又闭了嘴。
  “额头都撞红了一片。”柳方洲回头伸手想拉他起来,“不要紧吧?”
  “没有。”杜若低着头不去理会柳方洲的手,答非所问。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师哥叹了口气。
  “把眉笔给我,我自己画吧。”柳方洲说。
  “我不要!”杜若也不知道哪来的小性子,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遭了委屈似的皱起了眉毛。
  项正典惶恐又惶惑地看了看他。
  又别扭又难过,头顶还丝丝地痛。杜若眼泪汪汪地原地蹲着,也不知道再该干什么才好。
  “我突然想起来,我那把团扇可是忘隔壁那边的盔箱里了?”李叶儿突然问,“项师兄,你和我瞧瞧去。”
  “你不是让道琴去拿了吗?干什么又叫上我,我头都还没勒——哦哦,我和你瞧瞧去。”项正典的脑筋终于灵光了一次,瞬间点头如啄米,抓起自己放在桌边的勒头带就往外跑。
  “他们吵架了?”关门的间隙,还能听见项正典这么压低了声音问。
  “嗯……算是吧。”李叶儿搪塞了他两句。
  “那怎么能把他俩单独留这里?”项正典突然又亮出来了江湖气派热心肠,“我去给他们评评理——”
  项正典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虽然看不见,想必李叶儿又伸手捅了一把伙伴的脊梁骨。
  “可算了吧!”李叶儿的声音越说越小,“这种事哪有什么理可评……”
  四下里终于又安静了下去。
  两面镜子也安静地相对而立,映出沉默对视着的杜若和柳方洲,镜片折射的白光一阵阵闪得人心里发慌。
  柳方洲再次伸手,不由分说地握住杜若的胳膊,半拖半抱地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杜若生怕脸上的颜色蹭到他的衣服,小心地抬着头,仿佛在抗拒一样。
  “为什么不要?”柳方洲伸手摸了摸杜若的发心,问。
  杜若将头低了低。想着眼泪流下来会花了妆,于是拼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往下掉,一时间也没有开口回答。
  “因为杜若之前答应过,要一直为我画眉。”柳方洲的手掌仍然停在他的发心,“是不是?”
  杜若轻轻点头。
  “画过眉、登上台之后,戏台上唱着的才是戏里的故事。在那之前,杜若只是杜若,柳方洲也只是柳方洲,是不是?”
  杜若垂下眼睛,再一次点头。
  “你之前讲,只要是师哥说的,你什么都答应。”柳方洲继续说下去,“现在你说是师哥把戏里的情意当了真,我想说不是,又想你不见得答应。可是杜若,我总能让你看见我的心——所以不要躲我。你答不答应?”
  杜若还想点头,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傻,终于出声回了个“是”字。
  “不是这样。”柳方洲轻轻摇头,“你得说——我答应你。”
  杜若还想说更多的话,他其实也有许多的话要讲出来,然而柳方洲的目光还是那样坦诚热烈,照得他的眼泪都要凭空蒸发,只剩下心里湿漉漉一片。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师哥。”杜若回答。
  柳方洲再次俯身过来,似乎还想亲吻他的嘴唇,又想起两人脸上都还顶着戏妆,只得作罢。
  “这便好了。”柳方洲说,“这便好了,杜若。”
  他将“杜若”两个字说得格外重,像是在确定什么。
  “我叫上小叶子候场去,师哥你备一备道具。似乎没有带‘惊梦’要用的柳枝。”杜若吸了一下鼻子,强装镇定地推了推柳方洲的肩膀。
  柳方洲仍然抱住他不动,伸手将他垂在额前的碎发拂了一把,露出杜若水红色胭脂描摹出来清丽小巧的眉眼来。
  “那柳枝,是引戏中人入梦所用。”柳方洲靠近了杜若红透了的耳边轻轻说,“我与你现在还是戏外之人,你怎么只想着戏中入梦的事?——你看着我。”
  “就是戏里的道具没得用,你说这些……”杜若又羞又恼,推不开柳方洲又只能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歪头回应他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掌。
  “杜师兄,我这里有。”道琴手里举着一支现折的柳枝,摇摇摆摆地从门缝里伸进来,“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