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
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08:58 字数:3283
“……”柳方洲半晌无语,狠狠瞪了道琴一眼。
“我刚才就寻思起来了呢。咱们早上清点衣箱的时候,还以为今天要演的是醉酒,恐怕物什带的不齐全。”道琴仍然得意地摇头晃脑,“刚好后街有棵大柳树,我专门挑了树叶最绿最长的一根。”
见两个人都不作声,道琴眨巴眨巴眼睛更奇怪了,推开门站在了两个人面前。
“不是刚才叶子姐让我找盔头师傅的吗?”他把手里的柳枝往柳方洲手里一塞,似乎也没有惊疑两个人刚才亲密的姿势,“柳师兄你说我想的这个法子巧不巧?”
道琴完全沉醉于自己高妙的戏场救急里,还在嘟嘟囔囔着自己是如何两下爬上了大柳树,还给自己折了一根,待会搓了树皮做笛子用——春天时这么着做出来不少树皮笛子,被李玉师父好嫌弃,说他吹得就是在两片嘴皮子撒气!
“那还要多谢你。”柳方洲无奈至极,笑着回答。
杜若把脸藏在柳方洲肩膀旁边,也扑哧笑出了声。
杜若的《牡丹亭》格外受追捧,一折演罢台下掌声雷动、欢呼不绝,而聚芳戏园也绝不扫了戏客的兴致,当场宣布加演《写真》一折。
《写真》所述的是杜丽娘游园归来,对梦中与柳梦梅的邂逅恋恋不忘,一时间伤春病重。丽娘在病中哀叹于自己春容瘦损,绘制了自己的画像一幅,也正是后来《拾画叫画》中柳梦梅所捡拾而倾慕不已的画像。
自然,这一折没有柳方洲什么事。他再次回到后台,从侧幕远远望着。
“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杜若在台上手执小毫画笔,作出画像题诗的模样,念白一字一句清润动听。
杜若将画卷合上,在悠扬的笛子与笙的伴奏之中盈盈抬头一笑。
他换下了游园时娇嫩的粉色戏服,换了淡黄色帔子配以素色披风,稍做病容而风采不减。桌边仍然放着道琴折来的那支柳枝,虽然已经是秋天草木萧条的时节,仍然依依垂下,还算动人。
好像是比布条搓出来的假花虚草好看一些,道琴的玩闹之举却给戏台添了几分颜色。
不在梅边在柳边。那的确是杜丽娘的故事,柳方洲知道杜若的忧虑所在。
然而《牡丹亭》戏文里同样写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戏里的故事不是他们的传奇,普天下的真情至情却都能归在“深”上。他爱的也是杜若,而非将自己困在什么戏里的一厢情愿。
柳方洲从来分得清楚。杜若再有什么忧虑,他这个做师哥的也愿意为他分解——不止是师哥,他想要看清杜若的心,也想要杜若看清自己的心意,他们的关系并不只是师兄弟。
戏台上的春香、戏台下的李叶儿欢欢喜喜地将手一拍,念白甜软喜人:
“如此说来,我这个姐夫,当真是姓柳的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事近】这次的曲牌不是唱戏的内容,是剧情~好事近!
第62章
“恭喜老爷太太,贺喜老爷太太!”
庆昌班赶余家堂会戏的车马停在侧门,眼尖的道琴却早早看见门边站着穿红呢子大衣的余太太,把瓜皮小帽一摘就凑过去打躬贺喜。余太太眉开眼笑,抬手赏了红包。
广元电业的余家府上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老夫人七十大寿,千金小姐喜添麟儿,真可谓喜上加喜,喜气洋洋。杜若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庄园,却也被院子里高高扎起的彩屏棚子吓了一跳——这样风光!玻璃隔扇边上挂了煤气灯,桌椅一律是喜鹊登枝的绣花,寿堂上的香炉花瓶擦得晶莹透亮。
“近来多事,王某还未亲自登门拜喜,失礼了。”王玉青微微欠身算是和余夫人招呼。
“这是哪里的事,王老板不必客气。”余夫人也喜气洋洋地笑,“还要多谢王老板备下全班人马的堂会——我先生在正厅候着,王老板请这边来。”
寒暄之间,余太太也瞄见了跟在王玉青身后的柳方洲与杜若,脸上的笑意更是满溢出来:“庆昌班这柳杜一对也是来了!那时我们家姑娘新婚,石太太席间说着要生一对这般漂亮的外孙,还真是借了您二位的才——先讲好了,今儿必须再唱《牡丹亭》才行!”
“有劳余太太惦记。”柳方洲也赶紧行礼,“我和师弟也给您道喜。”
“你们去忙,去忙。”余夫人乐呵呵地摆手,“快让黄管家带路。”
杜若一向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走进戏台后面的妆室里才觉得轻松起来,拍着胸脯吐了口气。
“也不知是我们的《游园惊梦》真唱出了一些名堂,还是单单沾了姓氏的光。”柳方洲照惯例沏茶,也为杜若斟了一杯。
“倘若我那时随师父改了姓,岂不是没有这么多巧处了。”杜若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打呵欠。
“这可与你是什么姓、什么名没甚关系。”柳方洲蓦然开口,“杜若就只是杜若。”
杜若的脸颊又一丝丝红了起来。柳方洲这几日总是说这样的话,让他面红心热半天。
项正典很快拿着簿子过来,通知他们堂会主人点的戏目。却不是《游园惊梦》,而是《寻梦》与《拾画叫画》。
“大抵是因为今天是寿礼,所以不演情爱邂逅的戏码。”柳方洲说。
“这有什么。”杜若仍然装作不在意,“总不能台上如何,台下也如何。难道台上拜堂,台下也要拜堂么?”
柳方洲安静了片刻。
“那这么说来,我和你在戏台上成亲拜堂过多少回了?”他又笑着问。
“……无理取闹。”杜若总是被他这样的俏皮话儿羞住,又总是无话可回,只能自己回过头不理他。
“却也有几分道理。”柳方洲又说。
杜若懒得听他的歪理,在椅子上坐正了预备为自己上妆,却听见柳方洲在身后又补了一句:
“缘分也不总是在戏台上。”
“那还能在哪里?”杜若垂下眼睛找自己的油彩,“难道我与师哥,还能作一对新人真拜堂?”
他的意思只是两人皆为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写在同一张结婚证里。
然而杜若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什么歧义,刚想解释却已经看见柳方洲怔在了原地。
“我……”杜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柳方洲大步向前抱在了怀里,杜若下意识向外挣脱却拗不过柳方洲,结结实实撞在了化妆台的镜子上。
“不是的。”柳方洲语无伦次地说,“杜若,你明明——你,你的心——”
颤抖的声音很快哽住。
他的师哥本来是最沉着冷静的那个柳方洲。
“师哥,我有事想问你。”杜若见柳方洲眼眶都急得泛红,也不再试图和他较劲摆脱,软了声音说。
杜若后背抵着玻璃镜子,镜面冰凉而他的心滚热,使他颤抖着想寻找面前人肌肤的温度,又羞又怯地不敢接近。
然而柳方洲是坦然的,他的眼睛还没有画上油彩,灼灼地映在镜子里。
“师哥你那天说,要让我看清你的心。”杜若微不可察地向柳方洲身边靠近,“我现在好像看清了——可是,我还是有事想问你。”
柳方洲暗暗抿唇,拉住杜若的手腕,向自己的师弟俯身过来。
杜若也不知为何突然机灵了一些,很快理解了他俯身亲吻的意图,侧身躲开了柳方洲的动作。
而柳方洲仍然不依不挠,将胳膊撑在了镜子旁边,而杜若整个人也落进了他的怀抱里。
“师哥。”杜若顺手拿起桌台上的胭脂盒,堪堪挡住柳方洲的脸,眼睛仍然剔透明亮,“师哥你,是真的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杜若。”柳方洲耐心地回答,“我的师弟、竹马之交。多年前初次见面时的雪夜就告诉过你……我和你最有缘。”
“我是你的师弟。”杜若说。
他手里的胭脂盒没有扣严实,丝丝缕缕散着甜腻的香气。
柳方洲不解地点头。
“师哥,虽然我戏里唱的是旦角,可是和你一般的男子不错。”杜若用手指在盒子里一蘸,按在柳方洲唇上抿开,“你若是真觉得我与你有姻缘福分,像余家这般的新婚、添丁堂会,就再也办不得了。”
他的顾虑里还是带着师父严厉的眼睛。不管是洪珠的劝诫还是林文进的纠缠,两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世间对同性的恋情是多么轻视而排斥。
“我看得清楚,杜若。”柳方洲唇上顶着他抹开的一缕胭脂,弯起眼睛笑得缱绻勾人,“我看得清楚。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杜若,再也无关别的。”
当啷一声,杜若终于将握在手里的胭脂盒掷在了一旁,扬起脸将嘴唇吻在了柳方洲唇边,那一抹胭脂也印在了杜若唇上。
柳方洲稳稳地接住他,仿佛听见胸腔中一颗被狂喜浸满的心快乐地炸响。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