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
七日林檎 更新:2025-09-27 09:16 字数:3239
“县尉谢大人吩咐的。”
晏漓言谈自若,仿佛他真的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之人。
“他要你们当掉这簪子,在田地恢复前,先做些小买卖。”
见妇人依然犹疑,他改口,将赠予对象从妇人个人变作集体。
妇人闻言,为了邻里共同的生活,也不得不收下金簪。
“是谢大人,热心似菩萨的谢大人……”
拮据窘迫的贫苦生活猝然迎来转机,妇人一时激动,便要伏地磕头。
“不必磕头了。”
晏漓止住她的动作,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懵懂的小女孩,状似漫不经心道:
“照顾好孩子……不要轻易丢下她。”
“那是自然,哪个做娘能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神色淡淡,微不可闻“嗯”了一声,没什么过多的反应,正欲转身离去,却忽地被叫住。
“您且慢——”
妇人鼓起莫大的勇气,紧张地唤住眼前这瑰姿艳逸,周身却散发拒人千里、不容亲近半分之冷意的人。
“还有何事?”
他回过头。
“您就是……谢大人的夫人吧?”
晏漓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妇人只当他是默认,连声“稍等”,很快便回房中取了两个坛子出来。
“这簪到底是贵重之物,草民白白拿了去,心里到底难安。”她捧着坛子的手朝前一送,“这是咱们百姓自家制的桃花酿,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只希望您能代表谢大人,收下这份心意。”
晏漓接过酒坛,陈酿翻滚的声音清冽悦耳,无意间,他露出一抹自己都不曾察觉出的笑意。
“多谢,我替他收下了。”
妇人目送他离去,又带着小女儿埋头做了许久农活,忽地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哎哟,谢大人!”
她几步欣喜地走至少年面前:“您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
魂不守舍的谢见琛先是文不对题地“嗯”了一声,妇人朴实的声声关切艰难地将他的魂从大牢里拉了回来。
“……可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
“也是,您这样善良的好官为县里做了那么多事,只怕至今都没睡上什么安生觉吧!”
谢见琛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他也算善良吗?
大家知道他的心里是怎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还会这样爱戴自己吗?
“对了,这个给您。”
说着,妇人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银光闪闪的物什。
谢见琛接过簪子,凝思熟视,如见一人。
“这不是……?”
晏漓的物件吗?
“瞧您这样子,果然不是您的意思。”
妇人叹了口气,将不久前的事重新讲述了一遍。
“夫人寡言面冷,说点掏心窝的,民妇起初瞧着,可觉着怕人得很呐,没想到心肠这样好。”
小女孩怯怯地躲在妇人身后,谢见琛见此母女二人,瞬间对晏漓的用意一目了然。
寡言面冷吗?
他总觉着妇人口中的晏漓和他眼里粘着自己的家伙不是一个人。
谢见琛下意识弯唇,可思及接下来他要同晏漓所言之事,一阵愧疚感便将他的内心席卷吞噬。
“这是他送您的东西,我怎能擅自拿回。”谢见琛将银簪重新塞回妇人手里,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下对方紧张的情绪,“对了,您知道他去哪了吗?”
……
此夜,月明星稀。
枝叶已然枯黄的参天巨树底,晏漓仰头将第一坛桃花酿尽数饮下。
正欲起封第二坛酒,手上动作却被人截住。
“你残毒未解,如何能饮酒?”
男人抬眼,但见谢见琛长身玉立款款降临。
残风谡谡、宵虫哀奏,他视线转向少年眼中那汪泛着忧愁的秋水,忽然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温柔。
“这桃花酿温和得很。”晏漓说。
“那明明是给我的酒。”
“一杯倒的小孩子,喝不得酒。”
“我只比你小了三岁而已!”
谢见琛对他被有意当作小孩子对待的态度不满地微红了脸。
许是沾染了些许酒意的原因,晏漓难得情绪外显地朗声畅笑起来。
“那么这一坛且为你留着,留待日后安定之时,我陪你饮上一杯。”
“晏漓。”
谢见琛坐在他身边轻唤。
“嗯?”
“我想杀回去。”
“我支持你。”
“我的意思是,我想组织一队人马……”谢见琛微微停顿,“我真的要去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逆贼’了。”
“……”晏漓沉思半晌,只说,“很危险。”
“我想了很久,值此乱世,这条命从阉党手中侥幸活下来,除了苟且偷生,注定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闻言,谢见琛咬了咬唇,愈发于心不忍的模样。
晏漓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煎熬。
“你是不是……还有事没说?”
“……”谢见琛扭头,“没、没有。”
另一道清冽的声音猝然打断他们的对话。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口。”
顾芷兰紧压着眉,不知是何时出现在此的。
晏漓戒备看过去:
“是你?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来看看这个心软的笨蛋,明明为他提供了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却不懂得珍惜。”
谢见琛毫不留情、堪称凶狠地喝止她:“闭嘴。”
“……到底是什么事?”晏漓隐隐意识到,此事与自己有关。
“好,你心疼,那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
顾芷兰丝毫不为谢见琛的威慑所动,眼中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
“先皇后那个刚出生便流落民间的皇子,您有所耳闻吧。”
“这难道不是太后放出的解释?”晏漓反问,“真正的皇子,早被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害死了。”
“不,”顾芷兰一口否认,“他还活着。”
晏漓眸中闪过茫然与震惊,聪慧如他,很快便参悟了其中之意。
“……不可能。”
“——你,便是先皇后遗孤。”
“够了!”
怎么可能?
那个以贤能得人人爱戴的先皇后,竟是弃自己如敝履的生母?
笑话!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少来诓骗我。”
“我确实有目的,完成我的任务需要一个正统形象,你,先皇后遗孤,正是最佳选择。”
顾芷兰忽又看向一语不发的谢见琛。
“我没有骗他,你说对吗?”
晏漓僵硬地动了动脖子。
“是真的吗……?”
谢见琛:“……”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个人。
太残忍了。
实在是太残忍了。
明明知道他对那个地方有多深的怨憎,却再度要他被血缘的真相捆绑,将他再度送回皇宫那个精致的囚笼。
看到不发一言默认着的谢见琛,晏漓忽然凄楚地笑出声来。
谢见琛:“你别……”
“好。”
男人眼底潋滟的月光哀戚又决绝。
他攥住谢见琛颤抖的手,放到自己颊边。
“我愿意的。
“只要是你的意愿……不必顾虑我的感受。”
被利用也甘之如饴。
因为,我只有你了。
他这一生,无亲无友。来去无踪的师父如今又远在天边,谢见琛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汲取温暖的唯一来源。
若是连这点温暖都要离他远去,生死何异。
“——我不同意!”
谢见琛紧紧抱住他。
无比珍贵地、小心翼翼地。
“分明是我从未在意过你的感受,才会让你在撒莫蝶之毒的幻觉里那样痛苦。
“你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不允许任何存在将一切责任都捆绑在你的身上……!”
晏漓:“……笨蛋。”
要是能这样抱着他一辈子,刀山火海,何足畏惧。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某被二人遗忘的顾芷兰忽然打断这本该感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