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夜 第64节
作者:
酒拾玖 更新:2025-10-06 12:34 字数:3997
“你啊,生起气向来犟得很,还喜欢硬撑。”
孟逐撅起嘴。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缺点,正想让他别再数落自己了,忽然又听见他说:“不过我很高兴,你现在开始会找我求助了。小倔驴。”
“……”
孟逐脸颊猛地发热,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偷偷看她,不然怎么知道她的表情。她强自装作不在意:“谁倔了啊……”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她以为他走神了,试探着喊:“周予白?”
“我在看航班信息,看看今晚能不能赶回来。”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没那个意思,但我有这个意思。”他笑声慵懒,带点绕口令似的轻佻,“别担心,真正要我亲自处理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会交给易唐盯着。更何况,女朋友生气,那可是头等大事。”
孟逐的耳尖发烫。
片刻后,只听他说:“好,查到了一班,晚上10点到。”
她仿佛听见心底绽开了一簇烟花,声音都变得轻快雀跃起来:“……哦,那我去接你。”
“好。”
“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快挂断时,他忽然半真半假地揶揄:“下次记得早点发哭哭,不用憋那么久。”
孟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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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小情侣就见面啦,[彩虹屁]干柴烈火预定[黄心]
第48章 绵绵
去殡仪馆的路上,孟逐脸上的笑容一直收不下来。
笑得司机都忍不住在后视镜里看她几眼,怀疑她不是去祭拜故人,而是去仇人的坟前起舞。
说起来selina之前的话倒是没错,她今天穿一身黑确实是要去客户的葬礼——准确点说,是忌日。那位客户生前是港城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临终前把公司卖掉,留下一笔信托基金交由fs管理。
这个信托每年定期会给他的家人发生活费,但有一个不容商量的前提条件:每年清明、重阳,包括他的生日和忌日,这些家属都必须亲自来上坟磕头,才能拿到那一年的分配款。
把“孝道”做成硬性kpi,还配套资金奖励,等于是用钱来要挟子孙后代尊敬自己。
简直是种黑色幽默。
当年孟逐第一次接触信托业务时,听到这个条件简直啼笑皆非。还是章斐和她科普,信托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委托人的可以定各种各样的取款条件。哪怕要求子女每天倒立三小时,那些子女恐怕为了钱,也不得不照做。
“那要怎么确认他们真的按要求做了?”孟逐追问。
“很简单。信托每年会给审计所和律师监督费用,每年这个时候,我们会有专人亲自到场监督,谁来磕头了,谁没来,一清二楚。只有拿到这两位专业人士的签名确认书,信托管理人才会把钱发出去。”
孟逐这次来殡仪馆,就是因为又到了这位客户的忌日。除了履行监督职责,她也想趁机和那几位继承人维护一下关系。
汽车在距离殡仪馆大门两百米外停下,司机显然也对这种地方心存忌讳,怕沾晦气。港城老一辈对风水禁忌向来讲究,孟逐到得早,不赶时间,干脆下车步行过去。
这家殡仪馆确实配得上“高端”二字。它坐落在龙山之顶,山清水秀,远眺便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孟逐一边走一边暗自感慨,港城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未必能拥有这样的海景房,而这些富豪就连死后都能独享如此美景。
看来投胎确实是门技术活。
阶级的差距,生前死后都分得明明白白。
殡仪馆的走廊弥漫着檀香气,eg的审计师已经到了。两人简单打了招呼,便一齐往墓区深处走去。
走道尽头处有个岔口,一道往山下,一道盘旋往上。
“越上面的风景越好,”审计师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主动解释道,“只是那些墓地有钱都未必买得到,通常都是一些达官显贵留下的世家私人墓地。”
孟逐引颈眺望了一眼,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上面都有谁?”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港城那些老牌家族肯定是有的。甚至追溯到当年英国殖民时期,还有几位侯爵的墓地也在那片区域。”
“这么久都没迁回
去?”
审计师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里面的门道可就多了。那些墓地里葬着的人,虽然可能和世家大族有关系,但未必是能入得了族谱的存在。有些世家是有自己庄园的,能够入土为安、合葬一处的都是正统血脉。而这里……”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意味深长。
孟逐瞬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活着的时候没法被承认,死后也不行。这些人在墓碑上会用什么身份,会留下自己的真名吗?
孟逐顺着视线望去,一排排墓地,雕栏玉砌,铺张得近乎奢华。
生前求不得,死后依旧分三六九等。
她收了笑意,觉得有些荒诞,又有些悲凉。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孟逐那位客户所在的墓地,律师靳池已经等在那里。
“judy,好久不见。”靳池向她挥手致意,“我就去了德国一年,回来就听说你都升职当rm了,厉害啊!”
在孟逐还是小助理的时候,处理过三个信托案都是和靳池的律师事务所合作,两人因此结识。去年靳池在德国负责一起复杂的家族企业并购案,这是他们分别后的第一次重聚。
在墓地。
靳池自小在北欧长大,行事一贯专业稳重,从不因她只是助理就轻慢过。孟逐对他一直心怀欣赏。
“靳律,真的好久不见了。”她笑着回应,“今天你怎么亲自来?”
这种监督“磕头”的琐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律师助理来。
“正好和另一位客户约在这,顺便过来。”
审计师打趣:“这地方还能约客户?”
“咱们不都是来这儿见客户的么。”他笑得礼貌,言辞间悄无声息地将话题拐向玩笑。
审计师也识趣地笑着附和,没有继续刺探。毕竟在这个圈子里,你也不知道对方的客户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人物。
三人对视一笑,话题便收住了。
很快,家族的几位嫡子女到场。族谱上登记三人,此刻个个眼含泪水,磕头、上香,一气呵成。eg审计师举着手机全程录像,最后在文档上签字确认。
眼看文件已经到手,三人脸上的悲怆立刻消失:“这样就算完成了吧?钱下个月能准时到账吗?”
他们的表情又冷又市侩,根本看不出他们之前还对着父亲哭丧。
靳池神色如常:“可以。今晚就会通知信托管理人,资金会按流程发放。至于具体到账时间……”他看向孟逐,“您可以和fs的judy小姐确认。”
孟逐上前递上名片:“您好,我是judy。”
几人收好名片,旋即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eg审计师翻了翻名单:“好,现在轮到二房的了。”
所谓“二房”,说白了就是私生子。
这些富豪男人大多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还多信奉“基因优越”,仿佛自己是什么稀有物种,必须多多繁衍以造福人类。这位已故客户也是这种理论的坚定实践者,除了明面上的孩子,私生子也一抓一把。
为了避免他死后各房内斗,连磕头时间都像在银行办理业务一样,分批取号。
于是又是一套流程:磕头,上香,签字,拿钱。
等到全部结束,天色已暗,灰蒙蒙的天光压下来,墓地的寂静更显阴森。
“总算完了,这地方待久了怪渗人的。”审计师搓着手臂,打趣似的说。
靳池翻着文件做最后检查,忽然眉头一皱:“咦,这个郑祈年怎么没看到?”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孟逐皱了皱眉,想不起在哪听过。
“哦,他啊,早几年就不来了。”审计师说,“听说是自己发达了,瞧不上这点钱。”
“磕个头就能领三百万,这么容易的钱都嫌弃。”靳池失笑,摇摇头,“这行干久了,有时候真的会生出点‘仇富’心理。”
孟逐侧眼看他:“靳律,你赚的也不少吧。”
“但我流的血汗可比他们多多了。”
几人对视,忍不住笑了。
笑声落在这满是檀香的富人墓地里,听起来更像一个讽刺的冷笑话。
工作结束,他们三人便各自离开。孟逐走得比较慢,不知不觉落在了后头。
头顶不知何时被浮云笼罩,远处的天际线都变成灰蒙蒙一片,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也不知道这天气,会不会影响飞机。她不禁有些担忧。
雨说来就来,先是零星几滴,很快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视线瞬间模糊,整个墓园像被一层薄纱笼罩,只剩下各种深深浅浅的色块在雨雾中晃动。靳池他们早就不见踪影,偌大的墓园里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幸好她出行向来习惯带伞。孟逐撑开黑色长柄伞,在雨中缓缓行走。经过之前那个分叉口时,她忽然瞥见墓园上方似乎有个人影。
雨下得不小,那个人影略显佝偻,竟然没有撑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雨中。他在做什么?会不会是被困在上面了?如果在这湿滑的雨天摔倒怎么办?
孟逐不由想起外婆。老人家之前也有过一次雨天摔倒的经历,卧病在床养了两年骨头才愈合,此后每逢冬天或阴雨天气,都会喊疼。
同理心和犹豫在心里交战,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上方的墓区确实不同,就像半山的豪宅别墅一般讲究私密,墓与墓之间相隔甚远。这里占据着龙山的最佳地势,可以将港岛尽收眼底。
最引人注目的是顶端那座墓碑,装点得异常精致。即使在这灰蒙蒙的雨中,墓前的鲜花依然娇艳多彩,有种超越生死的美丽。
孟逐看见了那个老人的背影,他立于雨中纹丝不动,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座碑。
她撑着伞走近,雾气渐渐散开,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模样。一头银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身穿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即使被雨淋湿也依然贴合身形。他手握一支黑檀木拐杖,独自站在那里,任由雨水拍打,毫无避让之意。
头顶忽然多了一片阴影,老人缓缓转过头,看向为他撑伞的女人。
令孟逐意外的是,这位老人有着明显的欧洲血统。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戴着一副精致的银边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上个世纪老钱贵族的优雅气质。她下意识地切换成英语:“hellosir,wouldyoulikemetowalkbackwithyou?it'squiteslippery.”
“唔该,美丽的小姐。”他一开口,粤语纯正地道,让孟逐瞬间脸红。
原来人家是正宗的港城人。